竹廬的桃花開了又謝，符景笙數(shù)著檐角滴落的春雨，才驚覺孟昕昕已在這住了整整一年。灶膛里永遠(yuǎn)煨著給她驅(qū)寒的姜湯，床頭堆著他用捉妖酬金換來的云錦被，連那只總蹲在窗臺(tái)上的三花貓，都被孟昕昕喂得油光水滑。他不再冷言冷語，會(huì)在給她敷藥時(shí)抱怨“又踢被子”，會(huì)在下山買點(diǎn)心時(shí)記得多揣兩塊她愛吃的芙蓉糕，掌心的厚繭蹭過她臉頰時(shí)，都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

“阿笙，你看那是什么！”孟昕昕扒著竹籬喊，發(fā)間新?lián)Q的桃花簪子晃得人眼暈。符景笙擦著剛磨好的符筆走出來，就看見她蹲在竹林深處，跟只吊睛白額大虎對峙——那虎爪子下按著朵罕見的墨色幽蘭，花瓣上還凝著晨露。

“孟昕昕！”他嚇得符筆都掉了，幾步?jīng)_過去把她拎起來，“那是十萬年修為的白額虎妖！你嫌命長了？”

“它搶我的花！”孟昕昕在他懷里撲騰，指著老虎氣鼓鼓，“我先看見的！”

白額虎甩了甩尾巴，金色豎瞳里滿是無奈。它屈爪把蘭花推到孟昕昕面前，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呼嚕聲，竟像是在哄她。符景笙愣了下，這才想起半年前孟昕昕偷跑出來，撞見化形的虎妖白硯清在溪邊喝茶，硬是賴著人家教她辨識草藥，一來二去，這虎妖竟成了竹廬的“常客”，時(shí)常化著白衣金冠的人形，給孟昕昕帶些山間野果，說話溫聲細(xì)氣，跟在其他妖面前的狠戾模樣判若兩“妖”。

“硯清前輩，抱歉，她胡鬧?！狈绑蠈χ匣⒐笆?，又低頭瞪孟昕昕，“還不快謝謝前輩？”

孟昕昕撇撇嘴，從符景笙懷里掙下來，踮腳摸了摸老虎毛茸茸的腦袋：“算你識相。”白硯清低吟一聲，用大腦袋蹭了蹭她手背，轉(zhuǎn)身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竹林里——它今晚還要來替符景笙“看家”，這是它跟孟昕昕約定好的“看崽”時(shí)間。

符景笙撿起那朵墨蘭別在孟昕昕發(fā)間，指尖觸到她微涼的耳垂，眉頭又皺起來：“怎么又沒戴暖玉？是不是又偷偷摘了？”他從袖中摸出塊羊脂玉塞進(jìn)她手里，那是他上個(gè)月賣了張高階符紙換來的，據(jù)說能溫養(yǎng)氣血。

孟昕昕把玩著暖玉，忽然看見他腰間系著的新符袋鼓鼓囊囊：“你又要去捉妖？”

符景笙動(dòng)作一頓，含糊道：“嗯，接了個(gè)小單子?！?/p>

“小單子？”孟昕昕瞇起眼，伸手拽開他的符袋，里面掉出張燙金委托帖，“‘懸賞十萬兩，緝拿千年蜃妖’？這叫小單子？”她氣鼓鼓地把帖子扔在地上，抱著他的腿不撒手，“你說好了這幾天陪我看桃花的！騙子！”

符景笙蹲下身想抱她，卻被她推開。陽光透過竹葉灑在她泛紅的眼眶上，暖玉在她掌心泛著微光：“你每次都這樣，賺那么多錢做什么？我又不要金鐲子銀簪子，我只要你……”她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埋在他懷里悶悶地說，“我只要你別總偷偷跑出去?！?/p>

他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乖，這次賺了錢，給你買城東那家的蜜餞，還有你說過的會(huì)轉(zhuǎn)的走馬燈，好不好？”

“不好！”孟昕昕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珠，“我要你陪我！”

最終符景笙還是應(yīng)了她。可到了深夜，他看著身旁熟睡的孟昕昕，她睫毛上還沾著白天沒擦干凈的淚漬，攥著他衣角的手指揪得死緊。委托帖上的“十萬兩”在燭火下晃得刺眼——那足夠請最好的醫(yī)師給她調(diào)理身體，足夠把竹廬翻修成冬暖夏涼的磚瓦房，足夠讓她再也不用跟著他過苦日子。

他輕輕抽出衣角，給她掖好被角，又在她枕邊放了塊新畫的護(hù)身符。白硯清的人形立在窗外，白衣在月光下像片流云，丹鳳眼里帶著笑意：“去吧，有我在，丟不了?！?/p>

符景笙點(diǎn)頭，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孟昕昕睜開眼，攥著那枚護(hù)身符坐了起來。白硯清端著溫好的藥走進(jìn)來，聲音溫柔得像春風(fēng)：“又偷偷哭了？”

孟昕昕搖搖頭，把暖玉貼在胸口：“他總以為我是嫌這里破，嫌他窮……”她吸了吸鼻子，“我才不是呢?！?/p>

白硯清坐在床邊，替她攏了攏碎發(fā)：“我知道。那小子心思重，總怕留不住你。”他看著窗外漸亮的天色，“等他回來，好好跟他說，嗯？”

孟昕昕“嗯”了一聲，把臉埋進(jìn)被子里。竹廬外，第一縷晨光刺破云層，落在符景笙匆忙遠(yuǎn)去的路上。他腰間的繃帶不知何時(shí)又滲了血，卻顧不上疼，只想著快點(diǎn)解決那只蜃妖，快點(diǎn)回家，快點(diǎn)把賺來的錢換成她喜歡的蜜餞和走馬燈——還有，快點(diǎn)告訴她，其實(shí)他早就知道，她從來都不是因?yàn)槟切┥硗庵锊帕粝碌摹?/p>

而此刻在千里之外的蜃妖巢穴，符景笙展開亂世符時(shí)，指尖劃過符紙邊緣的桃花紋——那是他昨晚熬夜刻上去的，想著等孟昕昕醒了，能看見最新鮮的符咒。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正抱著他的枕頭，聽著白硯清講那些年他為了她，偷偷做過的傻事，眼角悄悄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