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廚房，李非望著臺面上擺放錯位的調(diào)料瓶，眉頭微微皺起。往常米莉做完飯，總會將鹽罐和胡椒瓶按固定位置擺成直角，可今晚的瓶子歪歪斜斜，像是匆忙間隨手一放。微波爐旁還留著半塊沒吃完的三明治，面包邊被啃得參差不齊，與她平日里連切水果都要講究形狀的細致判若兩人。

手機在褲兜里震動，是米莉發(fā)來的消息："今晚劇組通宵拍攝，不用等我。"配圖是片場打光燈的光暈，光影里卻隱約映出她眼下的青黑。李非盯著照片放大再放大，那些刻意避開鏡頭的疲憊神態(tài)，像極了她總在凌晨三點偷偷刪除的未發(fā)送消息——他曾在她睡著后，不小心瞥見草稿箱里那些寫了又刪的文字："其實我..."

他屏住呼吸側(cè)過身，生怕壓皺床單發(fā)出聲響驚動身旁空蕩的位置。床頭的電子鐘泛著幽藍的光，映得米莉留下的半杯涼透的菊花茶邊緣結(jié)著白霜，杯底沉著幾片蜷曲的花瓣，像她總也舒展不開的眉頭。手機屏幕亮起時，他慌忙調(diào)低亮度，對話框里"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像懸在心頭的線，斷了又續(xù)。

他赤腳踩過冰涼的地板，每一步都試探著避開會吱呀作響的地板接縫。廚房冰箱的嗡鳴混著遠處貨車碾過減速帶的震動，冷凍層抽屜果然虛掩著——這是他第五次發(fā)現(xiàn)這個細節(jié)。指尖撫過藥盒邊緣的齒痕，那是米莉上周胃痛發(fā)作時，用牙齒撕開包裝留下的。旁邊凍硬的巧克力包裝紙上，還留著她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凹痕，李非記得她戒糖已滿187天。

第二天清晨，李非在玄關(guān)處發(fā)現(xiàn)米莉的運動鞋。往常她換下鞋子后，總會仔細擺正鞋尖方向，可此刻兩只鞋子隨意地歪在鞋柜旁，鞋帶上還沾著干涸的泥漿?；貞浲蝗环浚蛞顾氜D(zhuǎn)難眠，凌晨兩點聽見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卻在開門瞬間轉(zhuǎn)為急促的腳步聲——原來她早已回來，卻在門口徘徊許久才悄然離開。

晨光微熹時，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讓李非握煎鏟的手猛地收緊。米莉帶著一身寒氣推門而入，發(fā)梢凝結(jié)的露水在玄關(guān)地毯洇出深色圓點。"回來啦？"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頭，故意將鹽罐碰倒，"手滑了。"

米莉停頓的0.3秒里，睫毛在眼下投出劇烈顫動的陰影，隨即綻開完美笑容："我來吧。"她彎腰收拾時，李非瞥見她后頸貼著的退熱貼，轉(zhuǎn)瞬又被長發(fā)遮掩。"昨晚劇組空調(diào)太冷，有點著涼。"她像是猜到他的疑問，聲音甜得像摻了蜜，收拾時故意將胡椒罐碰出清脆聲響，蓋過胃部傳來的微弱腸鳴。

李非默默往她碗里多夾了塊煎蛋："趁熱吃，加了你喜歡的蔥花。"

"謝謝寶貝。"米莉小口咬著蛋，喉結(jié)不自然地滑動，"對了，周末我要去上表演進修課..."

"周末新開了油畫展..."李非話未說完就后悔了，看著她握著牛奶杯的手指驟然發(fā)白。

"新戲下周開機呢。"米莉低頭劃動手機，備忘錄頁面閃過的瞬間，李非瞥見自己生日那欄被紅線圈住又劃掉，旁邊用極小的字寫著"試鏡撞期"，字跡被反復(fù)描粗到劃破紙張。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給她添糖："三勺夠嗎？"比往常多了兩勺。

"夠啦！"米莉的笑容甜得發(fā)膩，"你真好。最近工作太滿了，等忙完這陣，我們天天去看展！"

餐桌上，米莉正將煎蛋切成整齊的小塊，動作卻透著幾分機械。李非注意到她藏在桌下反復(fù)摩挲的手指，指甲縫里還沾著顏料——那是昨天他提議一起畫油畫時，她慌亂間打翻的丙烯顏料。"你指甲上沾了東西。"李非輕聲提醒。

米莉一愣，隨即用紙巾擦拭："可能是收拾化妝包沾上的粉底。我對畫畫真不在行，不像你，隨手涂鴉都那么好看。"她笑著夾起煎蛋，"不過和你在一起，連看你畫畫都是享受。"

李非攪動著咖啡，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記得大學(xué)時，你速寫本里的人像畫得特別生動，還說以后想開畫展。"

米莉的叉子在盤子上頓了頓，隨即又恢復(fù)輕快："那都是年少輕狂的想法啦！現(xiàn)在想想，還是拍戲更適合我。"她舀起一勺蛋，"快嘗嘗，今天的火候是不是剛好？"

深夜書房，李非整理文件時，發(fā)現(xiàn)抽屜深處的抗焦慮藥盒。說明書上的服用日期停在半年前，而米莉最近總說"睡眠質(zhì)量特別好"。當(dāng)米莉端著水果進來時，李非狀似隨意開口："你之前胃藥放哪兒了？我有點不舒服。"

米莉的目光在藥盒上停留半秒，語氣依然溫柔："在抽屜最下層。要不要我?guī)湍闩荼涿鬯?？上次醫(yī)生說蜂蜜水養(yǎng)胃。"她轉(zhuǎn)身時，長發(fā)恰好遮住微微緊繃的肩膀。

李非拿起蘋果慢慢削皮："最近看你總熬夜，要是太累就別硬撐。"

"我哪有那么嬌氣？"米莉笑著拿起葡萄喂到他嘴邊，"倒是你，別總盯著電腦，眼睛該疼了。"

超市購物時，米莉熟練地將他愛吃的薯片放進購物車，卻在挑選酸奶時遲疑許久。"你以前明明討厭果粒酸奶，"李非輕聲說，看著她的臉色瞬間蒼白，"現(xiàn)在卻總買黃桃味的——那是我最喜歡的口味。"

米莉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隨即拿起酸奶笑道："人就是這么善變呀！說不定哪天你也會突然愛上我最愛的香菜。"她將酸奶放進購物車，輕快地哼起歌，腳步卻不自覺加快。

李非跟上去，故意逗她："那下次我做飯，在你牛排里偷偷加香菜？"

"敢這么做，我就..."米莉揚了揚拳頭，笑容卻不達眼底，"就罰你連續(xù)一周喝我煮的愛心香菜粥。"

晨霧未散時，李非故意將襯衫紐扣錯位扣著走進廚房。米莉正在擺盤的手頓了頓，隨即恢復(fù)如常地將煎蛋切成規(guī)整的三角形："領(lǐng)口歪了。"她的聲音帶著職業(yè)性的溫柔，卻在伸手幫忙調(diào)整時，指尖懸在離他胸口半寸的位置，遲遲沒有落下。

李非抓住這個空隙，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最近總看你凌晨刷購物網(wǎng)站，在找什么？"

米莉笑著抽回手，餐刀在盤沿敲出清脆聲響："當(dāng)然是在給你挑生日禮物！不過被你發(fā)現(xiàn)了，驚喜就沒啦。"她眨眨眼，"說起來，你想要什么？提前透露點，省得我挑花眼。"

李非盯著她的眼睛："我更想知道，你最近有沒有什么心愿？"

米莉移開視線，把盤子推到他面前："我的心愿就是你每天開開心心的。快吃，蛋要涼了。"

工作間隙，李非將手機解鎖放在茶幾上，屏幕停留在心理學(xué)文章《回避型依戀的自我保護機制》。米莉澆花的動作僵住，噴壺的水灑在綠蘿葉片上，啪嗒啪嗒的聲音像心跳。"你在研究這個？"她的語氣輕快得過分，"正好我最近看了本戀愛心理學(xué)，里面說..."她滔滔不絕說起書中的理論，眼神卻始終避開手機屏幕。

李非等她停下，輕聲問："那你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么？"

米莉修剪著枯葉，頭也不抬："當(dāng)然是坦誠啦！就像我們，有什么話都直說，多輕松。"剪刀咔嚓一聲，剪斷的枝葉落在地上。

晚餐時，李非特意做了她曾經(jīng)說過最討厭的苦瓜炒蛋。米莉夾菜的筷子在半空凝滯，最終還是笑著放進嘴里："味道不錯。"

"其實我記得你說過苦瓜像人生的苦，能避則避。"李非突然說。

米莉嗆得咳嗽起來，用水杯掩住泛紅的眼眶："那時候不懂事嘛?，F(xiàn)在經(jīng)歷多了才明白，吃苦也是種福氣。"她放下水杯，笑容明艷，"就像遇見你，再苦的日子都變甜了。"

李非給她添了碗湯："以后要是覺得苦，別忘了還有我。"

米莉低頭喝湯，聲音悶悶的："有你在，我永遠都是甜的。"

深夜書房，李非故意將自己的日記本攤開在桌面，扉頁寫著："今天她對著鏡子練習(xí)微笑持續(xù)了十分鐘，我卻希望她能在我面前流淚。"米莉端著熱牛奶進來，目光掃過字跡，輕笑出聲："原來你在偷偷觀察我！我那是在練習(xí)新戲的表情，導(dǎo)演說我的笑容還不夠有感染力。"她將牛奶放在桌上，"不過被你這么一說，以后要多在你面前'原形畢露'了。"

李非合上本子："比起完美的笑容，我更想知道你真實的想法。"

米莉伸手戳了戳他的臉："傻瓜，我的想法不都寫在臉上嗎？"

周末整理衣柜，李非突然翻出她大學(xué)時期的舊衛(wèi)衣："這件破成這樣還留著？"米莉沖過來搶奪的慌張，與平日里優(yōu)雅的姿態(tài)判若兩人。"別碰！"她護住衣服，"這可是我的青春紀念。說不定以后老了，還能給我們的孩子講大學(xué)趣事呢。"她狡黠地吐吐舌頭，把衛(wèi)衣塞回衣柜深處。

李非不依不饒："里面是不是藏著什么秘密？比如初戀的情書？"

米莉白了他一眼："要真有，也是你的。"說完，卻迅速關(guān)上了衣柜門。

最激烈的一次試探發(fā)生在暴雨夜。李非假裝醉酒，拉著她的手喃喃自語："別演了...我知道你不開心..."

米莉的身體瞬間繃成弓弦，卻笑著扶住他："喝多了吧？我怎么會不開心？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在做夢。"她將他安頓在沙發(fā)上，轉(zhuǎn)身去廚房時，聲音從門縫飄出："等我煮碗醒酒湯，喝完就不胡說八道了。"水流聲中，李非仔細分辨，始終只有平穩(wěn)的哼歌，再無其他聲響。

這些細碎的蛛絲馬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米莉滴水不漏的回應(yīng)里，激起漣漪又迅速平復(fù)。李非看著她在每一次發(fā)現(xiàn)與追問中維持完美假面，那些欲言又止的關(guān)懷，那些精心設(shè)計的試探，都撞在她密不透風(fēng)的防備上。他將心理咨詢師的名片放在她的化妝臺上，轉(zhuǎn)身時輕聲說："如果累了，這里永遠有退路。"

米莉拿起名片，笑容溫柔："這是給你準備的吧？最近看你總熬夜，要是焦慮就去看看。我呀，永遠是你的充電站。"她將名片塞進他的錢包，指尖的溫度仿佛還帶著笑意，卻讓李非的心沉入更深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