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裹著寒意滲進樓道，米莉倚著門接住牛皮紙袋。保溫桶還帶著李非掌心的溫度，今日是鯽魚豆腐湯，便簽上畫著戴草帽的小魚，配字"喝了就不冷啦"。她將臉埋進紙袋深吸一口氣，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鏡片，也模糊了眼眶里打轉的淚水。

自臺風夜后，李非發(fā)現樓道里的垃圾桶再也沒出現過他送的餐食包裝。起初他不敢相信，每天清晨五點都會特意繞路去確認，直到看見米莉家門口空空如也的掛鉤，才敢讓唇角揚起一絲弧度。那天下班后，他在超市對著貨架傻笑，把原本買的普通雞蛋換成了最貴的有機蛋，"她開始接受了，我得做得更好"，他對著手機備忘錄喃喃自語，屏幕上跳動著新學的養(yǎng)生食譜。

而米莉雖再沒扔過一份餐食，卻陷入了暴食與絕食的痛苦循環(huán)。清晨的豆?jié){會就著晨光飲盡，正午的米飯即便難以下咽也會小口咀嚼。但吞咽每一口食物，都像是強行咽下摻著玻璃渣的石塊。胃部剛接觸到食物，痙攣便開始翻涌，喉嚨被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她總是跌跌撞撞沖進廁所，膝蓋重重磕在瓷磚上，手指顫抖著摳進喉嚨。酸澀的膽汁混合著未消化的食物噴涌而出，灼燒著食道，鼻腔充斥著令人作嘔的酸腐味。眼淚不受控地砸在馬桶里，與嘔吐物混在一起，耳邊回蕩著自己沙啞的干嘔聲。有時吐到最后，只剩下帶血絲的黏液，她撐著墻壁起身時，眼前總會一片漆黑，太陽穴突突跳動。

這天打開餐盒時，她愣住了。青花瓷碗里臥著個溏心蛋，蛋白上用食用色素畫著笑臉，湯汁里還飄著星星形狀的胡蘿卜片。手機適時震動，是米范發(fā)來的消息："李非哥為了學雕花，在公司偷偷用土豆練了一周，被總監(jiān)罵了三次......"滾燙的液體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胃部卻不合時宜地抽搐起來。她踉蹌著扶住餐桌，喉間泛起陣陣酸意，還未起身，胃里的東西便一股腦地涌了出來。

嘔吐物混著湯汁漫過青花瓷碗，那些精心雕琢的食物變得面目全非。她跪在地上，身體不受控地劇烈起伏，每一次干嘔都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腹部肌肉因過度用力而痙攣，額頭布滿冷汗，頭發(fā)黏膩地貼在臉上。喉嚨火辣辣地疼，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

而此時的李非，正在樓下的車里盯著手機。他的手機屏幕上跳動著米莉家樓道的監(jiān)控畫面——這是他悄悄拜托物業(yè)安裝的微型攝像頭，只為在不打擾她的前提下確認安全。畫面里，米莉跌跌撞撞扶住餐桌的身影讓他心頭一緊，緊接著，他看見她捂住嘴沖向廁所，消失在畫面邊緣。

李非攥緊方向盤，指節(jié)泛白。直覺告訴他出事了，他毫不猶豫地沖下車，冒雨跑進單元樓。電梯數字跳動的每一秒都無比漫長，他甚至想直接爬樓梯。終于到了六樓，他聽見屋內傳來痛苦的干嘔聲，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米莉！我是李非！"他用力拍打著房門，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慌亂，"開門！求你了！"屋內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嘔吐聲和重物倒地的悶響。李非顫抖著輸入米莉的生日，密碼鎖卻發(fā)出連續(xù)解鎖失敗的提示音——原來她早已換掉了密碼。

絕望瞬間涌上心頭，李非轉身沖向樓梯間，撥通了物業(yè)電話和120。他一邊在樓道里來回踱步，一邊隔著門呼喊米莉的名字，聲音逐漸變得沙啞。當消防員撞開房門時，李非看見米莉蜷縮在滿地狼藉中，周圍是混合著嘔吐物的食物殘渣，她的嘴唇毫無血色，雙眼緊閉。

"米莉！"李非沖過去將她抱在懷里，她輕得驚人的體重讓他心如刀絞。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摸到他口袋里硌人的橘子硬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隨后便陷入昏迷。李非顫抖著將她摟緊，對著電話嘶吼："救護車快一點！求你們快一點！"

消毒水的氣味最先鉆進鼻腔，米莉緩緩睜開眼，白熾燈的光暈刺得她瞳孔驟縮。點滴管在眼前晃動，手腕上的留置針傳來細微的刺痛，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躺在醫(yī)院。轉頭時，看見趴在床邊熟睡的李非，他的頭發(fā)還沾著未干的雨水，眼下烏青一片，襯衫領口歪斜，顯然是匆忙間穿戴的。

床頭柜上放著削好的蘋果，果皮完整地旋成螺旋狀，旁邊保溫杯下壓著張便簽："醫(yī)生說可以喝米湯了，我在樓下熬著。"米莉伸手去拿，卻帶翻了玻璃杯，清脆的碎裂聲驚醒了李非。

"你醒了？"李非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卻亮得驚人。他想握住她的手，又怕碰到輸液管，懸在半空的手微微發(fā)抖，"有沒有哪里疼？想吐嗎？我去叫醫(yī)生......"

"別......"米莉的聲音像砂紙摩擦，她看著李非眼底的焦慮，喉嚨發(fā)緊，"對不起。"

李非愣了愣，突然從口袋里掏出顆橘子硬糖，糖紙在燈光下泛著微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他小心翼翼剝掉糖紙，"我早該發(fā)現你在偷偷傷害自己。"

米莉盯著那顆糖，眼淚突然決堤。這些日子強撐的防線轟然倒塌，她想起那些被吐掉的飯菜，想起李非在臺風天濕透的背影，想起日記本里未寫完的句子。李非慌亂地抽紙給她擦淚，卻不小心碰倒了床頭柜上的CT片。

米莉瞥見報告上的診斷，攥著床單的手指關節(jié)發(fā)白："我是不是很糟糕？連吃飯都不會。"

"不是的。"李非蹲下身，與她平視，目光堅定得讓人心顫，"你只是生病了，就像感冒要吃藥，骨折要打石膏。"他從包里拿出一本食譜，邊角已經卷起，"你看，我學了新的養(yǎng)胃食譜，等你出院，我們從喝第一口粥開始，慢慢來。"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李非疲憊卻溫柔的臉上。米莉接過那顆橘子糖，甜味在舌尖化開的瞬間，她突然輕聲說："我......好像有點餓了。"

空氣瞬間凝固，李非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這五個字像春日驚雷，炸碎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堅冰。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等等，馬上就好！"說著便抓起保溫杯沖出門去，連撞翻了兩把椅子都渾然不覺。

片刻后，李非小心翼翼端著一碗溫熱的米湯回來，勺柄上還沾著幾處被燙紅的痕跡。他在床邊坐下，舀起一小勺，輕輕吹涼，遞到米莉唇邊："小心燙。"米莉張嘴的瞬間，他緊張得屏住了呼吸，直到看著她緩緩咽下第一口，懸著的心才落下一半。

"好吃嗎？"李非的聲音帶著期待。米莉望著碗里氤氳的熱氣，又看向他眼底的關切，點了點頭。這一次，溫熱的米湯滑過喉嚨，胃里竟沒有傳來熟悉的痙攣感。陽光落在兩人身上，病房里，那碗冒著熱氣的米湯，成了重生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