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堂后臺的燈光比想象中更刺眼。我站在道具箱的陰影里，禮盒的絲帶在指間繞了三圈，金屬光澤的包裝紙反射著頂燈，在林初夏腳邊投下一小片晃動的光斑。她背對著門口，應急燈的綠色光把她的輪廓描摹得格外清晰——米色針織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在擦拭玻璃瓶時繃出好看的線條。瓶子里那些細小的金屬反光，隨著動作發(fā)出細碎的碰撞聲。

"教師節(jié)快樂。"絲帶蹭過紙盒邊緣的聲響比她轉身的速度快半拍。

林初夏的睫毛在強光下顫了顫，手里那個廣口瓶突然傾斜。五顏六色的紐扣像突然解凍的冰凌，嘩啦啦涌向瓶底。有顆深藍色的紐扣卡在瓶口，她下意識用無名指去撥，戒指的銀光在瓶壁折射出一道銳利的切線。

彩排的音樂從禮堂方向炸開，低音鼓的震動讓裝滿彩帶的紙箱簌簌作響。她手邊的墨水瓶突然翻倒，濃黑的液體漫過一疊文件，在演講稿的邊角洇出鋸齒狀的痕跡。我搶上前去抓那疊紙，西裝袖口擦過她手腕內側的皮膚，那里比想象中更涼。

"小心——"她的聲音被突然放大的交響樂吞沒。

染黑的紙張搶救中散開，最底下那張的背面朝上翻起。紅色鋼筆的批注從墨漬里浮，像雪地里凍僵的蚯蚓：【第三段太明顯，重寫。——林】每個字的收筆都帶著熟悉的頓挫，和十年前發(fā)還的作文本上如出一轍。

林初夏的呼吸突然變急。她伸手要搶，指甲在紙面上刮出三道白痕。我本能地抬高胳膊，她的針織衫領口隨著動作滑向一側，鎖骨下方兩厘米處有塊淺褐色的曬痕，形狀像半片銀杏葉。

"......"她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教學資料歸檔。"

交響樂切換到抒情段落，大提琴的嗡鳴順著脊椎爬上來。我低頭看那張染黑的演講稿，自己的倒影在墨漬里扭曲變形。紙頁邊緣有長期翻閱形成的卷邊，左下角還有個用透明膠反復粘貼過的裂口。

"當年你數過紐扣數量嗎？"我的拇指蹭過玻璃瓶，那顆卡住的深藍紐扣突然松動，"畢業(yè)照上所有人都缺了第二顆。"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禮堂頂燈突然頻閃，應急出口的綠光在她臉上投下交錯的柵欄。玻璃瓶在我們之間搖晃，那些紐扣碰撞的聲音讓我想起初中物理課用的音叉。

廣播突然刺入耳膜："請林老師立即到舞臺左側——"

林初夏像被燙到似的松開瓶身。她的指尖擦過我無名指根部的戒痕那塊皮膚突然火燒般發(fā)燙。銀杏標本從禮盒滑落的瞬間，她轉身就往通道跑，米色開衫的下擺掃倒了一排彩色粉筆。

"等等！"標本卡在道具箱的縫隙里，葉脈間的鋼筆字在燈光下閃爍：【堅韌與沉著】。墨跡很新，最后一筆的暈染還沒完全干透。

她突然折返，抓起紐扣瓶塞進我懷里。瓶底標簽剮蹭過婚戒舊痕，印刷體的【2013年缺席者】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帶著圖書館舊書庫的霉味。她的發(fā)絲掃過我的下巴，茉莉香波的味道混著舞臺化妝間的油彩味。

"保管好。"她的呼吸噴在我領帶夾上，"校慶結束前別打開——"

通道盡頭傳來工作人員的呼喊，她的細高跟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漸弱的節(jié)奏。我彎腰撿起銀杏標本，葉柄處褪色的鋼筆字在應急燈下清晰：【2013.6.18 圖書館閉館日】。那天我躲在三樓窗臺，看著她把收齊的紐扣裝進玻璃瓶，陽光穿過她的指縫，在瓶底投下?lián)u晃的光斑。

廣播又響了，這次混著電流雜音。我捏著標本走向通道，禮盒的金屬紙在昏暗里反著光。轉角處的消防栓玻璃映出扭曲的人影，有個深藍紐扣從瓶口滑出來，正卡在我西裝第二顆扣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