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觀潮 潮洶涌. 我自觀心 心如鏡”
魏劭抱著小喬穿過九曲回廊時,沾著泥漿的玄色披風(fēng)掃過朱漆廊柱,在精美的雕花上留下斑駁痕跡。懷中的人輕得像團柳絮,發(fā)間殘留的雨水順著他的衣襟蜿蜒而下,涼意卻不及心口泛起的酸澀。廊下侍女們屏息避讓,看著素來冷峻的家主小心翼翼將人安置在主臥床榻,動作輕柔得仿佛捧著易碎的琉璃。
"速去請郎中來!"
三日后的晨光透過鮫綃紗帳,小喬睫毛輕顫著轉(zhuǎn)醒。小棗捧著藥碗撲到床邊,發(fā)髻上的絨球隨著動作晃動:"女君可算醒了!鄭姝說特意收拾了西跨院,還說......"
吱呀一聲,雕花木門被推開。魏劭端著藥盅立在門口,束發(fā)的墨玉冠帶歪斜,眼底布滿血絲。他望著小喬泛著病態(tài)潮紅的臉頰,喉頭動了動:"感覺如何?"
"多謝郎君掛懷。"小喬撐著身子要坐起,卻因劇烈咳嗽跌回枕間。繡著并蒂蓮的絲帕掩住唇色,指縫間滲出的并非血跡,而是提前備好的胭脂汁。她虛弱地望向魏劭,眼神卻清明如鏡:"不知那偏院......"
"不必搬了。"魏劭大步上前扶住她搖晃的身子,掌心傳來的熱度燙得小喬心弦一顫。藥盅擱在矮幾上發(fā)出輕響,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兩人交疊的倒影,"就留在主院,有任何不適即刻喚我。"
暮色將游廊的朱柱染成琥珀色,止禾斜倚著冰涼的石柱,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
"女郎,喬女君那邊......"棠梨提著描金食盒疾步而來,鬢邊絹花隨著跑動微微顫動,"主君昨日又去催喬女君搬離主院,可她一聽到腳步聲,立刻捂住胸口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臉都泛了青。魏主君站在門口猶豫半天,最后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再住一日'。誰知他剛跨出門檻,咳嗽聲就戛然而止,屋內(nèi)還傳來小桃姑娘的憋笑聲!"
止禾聞言,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冰涼的廊柱,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笑意:"這喬蠻,倒是把人吃得透透的。"她頓了頓,又問道:"今早鄭楚玉那邊又是怎么回事?"
"別提了!"棠梨放下食盒,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來,"天還沒大亮,鄭姝就抱著新裁的云錦軟緞去找主公。她特意讓丫鬟捧著鎏金手爐,踩著珍珠繡鞋,打扮得花枝招展。結(jié)果到了門口,開門的竟是喬女君!她身上只披著件家常的月白寢衣,發(fā)間隨意挽著個松髻,可那氣度......"棠梨夸張地比劃著,"鄭姝當(dāng)時就僵在原地,手里的綢緞'啪嗒'掉在地上都沒察覺,臉色比她腕上的翡翠鐲子還綠!跺著腳就去找老夫人告狀了,一路上罵罵咧咧的,連廊下的小廝都聽得一清二楚。"
止禾聽著,腦海中浮現(xiàn)出鄭楚玉惱羞成怒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檐下的銅鈴也跟著應(yīng)和,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止禾望著天邊的晚霞,想起小喬曾在寒夜送來的驅(qū)寒湯藥。那時她因練劍舊傷復(fù)發(fā),是小喬帶著藥箱叩響房門,指尖沾著艾草的清香,細細為她按摩僵硬的腰肌。"備些活血的膏藥,再燉盅百合蓮子羹。"她吩咐,"你親自送去,就說......就說上次的情,該還了。"
棠梨離開后,止禾仍倚在廊柱上。風(fēng)卷起她的衣角,遠處傳來小喬房里飄出的輕笑。她忽然想起那日她在辛都府內(nèi)練劍不經(jīng)意一扭,腰陣陣刺痛,被她撞見,而小喬學(xué)過幾時醫(yī)術(shù),小喬也是這樣笑意盈盈地遞來藥包,說:"習(xí)武之人難免傷筋動骨,這方子是我…家傳的,最管用。"那時她只當(dāng)這是聯(lián)姻的算計,如今想來,或許從一開始,小喬就比她多了幾分真心。
而在主院廂房內(nèi),小喬正對著銅鏡梳妝。小桃捧著止禾送來的食盒,春娘驚嘆道:"止禾女郎這次可真是大手筆!這膏藥的氣味,聞著就知道是用了好藥材。"
"她啊,面上冷,心里熱。"小喬用簪子挑起一縷青絲,想起之前檀臺之上,止禾對她的警告,"當(dāng)初我不過隨手送了幾劑藥,她倒記到現(xiàn)在。"她接過食盒里的羹湯,抿了一口,清甜的蓮子在舌尖化開,"往后在這府里,能有這樣一個......"她頓了頓,眸光流轉(zhuǎn),"能有這樣一個相知之人,也算幸事。"
夜色漸濃,游廊上的燈籠次第亮起。止禾站在廊下,望著小喬房里透出的暖光,手中的玉佩泛起溫潤的光澤。或許在這波譎云詭的將軍府里,真心與算計早已交織成網(wǎng),而她與小喬,不過是彼此網(wǎng)中,最特別的那根絲線。
魏典又找到魏劭,催促他納妾生孩子,培養(yǎng)少主。他還特意推薦了自己的親戚,認定魏劭和小喬成親不過是利益使然,生孩子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大家紛紛站出來,要舉薦篩選合適的人選。魏劭站在眾人面前,神色嚴肅,當(dāng)眾宣布自己和小喬日久生情,而且小喬大義,也擔(dān)得起女君的稱呼。公孫羊等人聽了,也都紛紛稱贊二人感情深厚,還為了小喬主動搬去了偏院居住。魏典心中明白,魏劭不過是找理由拒絕他推薦的人罷了,對魏劭更加不滿起來。魏劭派了更多的人來照顧小喬,同時也將自己的東西搬去了偏院。春娘看著這一切,覺得小喬總算是苦盡甘來了??尚绦闹袇s有著自己的猜度,她知道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不能人云亦云。小桃則是四處奔波,希望能多為小喬打點以后的生活,在她看來,這就像是在做生意一樣,得處處謀劃。自從魏劭在磐邑派遣了駐兵之后,劉扇開始后悔當(dāng)初沒有讓劉琰對小喬多上點心。如果當(dāng)初能和小喬搞好關(guān)系,說不定就能得到磐邑。如今想要奪取磐邑,更是難上加難了。劉琰思索片刻,提出向嘯風(fēng)增兵,以此來挾制磐邑。劉扇聽了,立刻表示贊同,火速去安排相關(guān)事宜。焉州來信,信中勸說小喬盡快和魏劭開枝散葉,也希望魏劭不要再去打焉州的主意。小喬看著信,心中明白事情并沒有那么容易解決,這其中的局勢錯綜復(fù)雜,絕不是一封信就能化解的。書房里,眾人圍著魏劭,紛紛勸說他納妾。他們擔(dān)心小喬不配為魏劭開枝散葉,會影響魏家的香火傳承。魏劭聽著眾人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終于忍不住呵斥起來。他稱贊小喬的氣度和膽量,并且要求眾人以后不許再提納妾的事情。就在這時,小喬端著一碗紅豆羹,輕輕走了進來。她剛要轉(zhuǎn)身離開,恰好遇到了小檀。小檀見狀,特意進來稟報魏劭。魏劭為了彰顯自己和小喬的恩愛,特意起身,親自出門去迎接小喬。他牽著小喬的手,大步走進了這向來女子不能進入的書房。公孫羊見狀,帶頭向小喬行禮。魏劭更是當(dāng)眾解下自己的衣服,輕輕地披在了小喬的身上。眾人見狀,也只好識趣地退了出去。小喬站在那里,一臉懵懂,心中滿是驚訝。等眾人散去之后,小喬才輕聲解釋自己今天貿(mào)然前來,是為了感謝魏劭最近的照顧。她表示如今自己身體已經(jīng)痊愈,請魏劭回去住。魏劭只是淡淡地說了“知道了”三個字,便不再言語。晚上,魏劭和小喬一起回去。外面的道路被雨水打濕,一片泥濘。魏劭看著小喬,二話不說,直接將她抱了起來,輕松地越過了水坑。小喬靠在他的懷里,臉上露出了甜甜的笑臉。她本以為今天就要去偏院住了,可沒想到最后還是魏劭去了偏院。想到這里,小喬的臉不禁紅了起來。小桃看著這一幕,忍不住調(diào)侃魏劭現(xiàn)在抱著小喬都已經(jīng)抱順手了。小喬聽了,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她想起那天入城,也是魏劭一路將自己抱回來的。這時,她才明白當(dāng)初一定是自己誤會了魏劭,這肯定不是他的本意,可自己卻故意讓他住了那么長時間的偏院。這時,小檀帶著人送來了一些素色的衣服。小喬心中明白,魏劭這是體恤自己還在孝期,特意準備的。她心中一陣感動。次日,小喬特意為魏劭送來衣服。魏劭卻將衣服拿起來,輕輕地披在了小喬的身上,還叮囑她照顧好自己就行了。魏劭離開之后,小喬走進了偏院。她發(fā)現(xiàn)里面的確很寒酸,門外的侍女們看到她,還在背后指指點點。小桃見狀,立刻上前擠兌走了那些侍女。小喬覺得應(yīng)該回報魏劭對自己的好。她本想安排自己人打掃房間,但想到那些背后編排自己的人,她改變了主意,命令那些人回來打掃房間。
蟬鳴如沸的午后,止禾斜倚在九曲回廊的朱漆美人靠上,素色裙裾垂落在青石板上,手中的《孫子兵法》半闔著,卷角被指尖反復(fù)摩挲得微微發(fā)皺。池面浮光躍金,粉白荷花在風(fēng)里輕輕顫動,驚起幾尾紅鯉,攪碎了滿池云影。她望著隨風(fēng)搖曳的荷葉,目光卻穿透眼前的粼粼波光,陷入記憶深處。
祠堂祭禮后的午后,晨光透過祖母房里湘妃竹簾的細密紋路,在青磚地上篩出細碎的金斑。止禾跪在柔軟的蒲團上,膝頭的錦緞蹭過冰涼的地面,為祖母按揉肩膀,老夫人慢條斯理地轉(zhuǎn)動著翡翠佛珠,每顆珠子都被盤得溫潤透亮,檀木案幾上的香爐青煙裊裊,龍腦香混著陳年檀香,在雕花木窗透進的晨霧里氤氳開來。
"祖母,您當(dāng)初為何......"止禾垂眸盯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斟酌著措辭,"為何會同意喬家的聯(lián)姻?當(dāng)年喬圭背棄盟約,導(dǎo)致…"她終是頓住話頭
老夫人轉(zhuǎn)動佛珠的動作陡然一頓,渾濁的眼睛望向窗外的石榴樹。粗糙的樹皮上布滿斑駁裂紋,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幾片枯葉被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禾丫頭,"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尾音被穿堂風(fēng)扯得斷斷續(xù)續(xù),"你以為這世上,真有永遠的仇敵?"
佛珠相撞發(fā)出清脆的輕響,老夫人布滿皺紋的手撫過案上泛黃的輿圖,指尖停在標注朱砂紅點上。"當(dāng)年戰(zhàn)后,魏家精銳折損過半,雖說現(xiàn)在兵強馬壯"她的指甲深深掐進輿圖邊緣,"喬家雖無悍將,但他們藏在焉州的商隊人脈、囤積的糧草,足以解魏家燃眉之急。這場聯(lián)姻,魏家能得實利,喬家能獲庇佑,是兩廂獲利的買賣。"
止禾咬了咬唇,繡著纏枝蓮的袖口被攥出褶皺:"可劭堂兄他......"
"邵兒性子倔,"老夫人重重嘆了口氣,佛珠散落案上發(fā)出叮咚聲響,"當(dāng)年他父親戰(zhàn)死沙場,這孩子就把自己鎖在鎧甲里。"她顫巍巍地伸手,撫上止禾冰涼的手背,"但他終會明白,有些責(zé)任,不是靠一腔孤勇就能扛起的。這些年兩家相爭,邊境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老夫人聲音發(fā)顫,渾濁的眼底泛起淚光,"我這把老骨頭,就盼著能在閉眼之前,看到兩家化干戈為玉帛,還這一方安寧。"
晨光突然被云層遮住,屋內(nèi)陷入短暫的昏暗。老夫人望向案上的銅鶴香爐,跳動的燭火在她臉上明明滅滅,映得眼窩處的陰影愈發(fā)深邃。"那喬家丫頭,我派人細細打聽過。"她的嘴角難得露出一絲笑意,"能在糧倉大火里識破劉琰陰謀,又懂得在鄭楚玉刁難時裝病立威,心思通透,手腕也不弱。說不定,她真能做解開仇怨的那把鑰匙。"
蟬鳴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止禾猛地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手中的書頁已被捏出深深的褶皺。池塘里的荷花不知何時謝了一朵,殘瓣漂浮在水面,像極了那日老夫人眼角未落下的淚光。她合上書本,起身時帶落了一片楓葉書簽,看著它打著旋兒飄進池塘,驚散了正在啃食花瓣的紅鯉。漣漪蕩開的瞬間,輿圖上的磐邑、焉州與漁郡,仿佛都化作這池水中破碎的倒影。
"女郎,該用晚膳了。"棠梨的聲音從回廊那頭傳來,驚飛了停在荷尖的蜻蜓。
止禾應(yīng)了一聲,卻仍站在原地。晚風(fēng)送來荷花的清香,混著遠處軍營傳來的打更聲,恍惚間,她仿佛又聽見老夫人說:"有些仇怨,終要為大義讓路。"她低頭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輕笑一聲——漣漪蕩碎了面容,卻映出更遠處的暗潮涌動?;蛟S,她也該學(xué)著,在這盤關(guān)乎家族興衰、百姓存亡的棋局里,落好屬于自己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