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語難盡澀于口,祈爾繁蕪勝長春”
盡管心中千言萬語卻難以啟齒,但我仍默默祈愿你的人生繁花似錦,比永恒的春天更絢爛美好.
暮色將垂花門的影子拉得老長,小喬攥著絲帕在門檻前來回踱步,裙裾掃過青磚發(fā)出細(xì)碎聲響。檐下風(fēng)鈴?fù)蝗欢.?dāng)作響,驚得她猛地回頭,正撞見小桃氣喘吁吁奔來,鬢邊的絹花歪在一旁。
"女君神算!"小桃扶著門框直喘氣,"朱夫人吹捧玉樓夫人,果然另有隱情——那玉樓夫人幼時與魏家議過親!"話音未落,小棗已驚呼出聲:"男君平日里端方持重,竟藏著這般舊事?"
春娘奶媽輕拍小喬手背:"莫氣壞了身子。"小喬卻望著天邊翻涌的火燒云,眸中閃過冷光:"我不氣。只是覺得蹊蹺——邊州主陳翔久病纏身,半月前還傳出藥石罔靈的消息,這玉樓夫人偏偏選在此時來漁郡祝壽。"
"哪里是什么回光返照,分明是油燈枯盡!"春娘將銅盆重重擱在石桌上,水花濺濕袖口,"老輩人都說,人將走時反倒精神。"小棗捧著茶盞湊近,聲音壓低:"這么說,玉樓夫人轉(zhuǎn)眼就要守寡了?好個紅顏薄命......"
"薄命?她可是頂著'牡丹命格'的奇女子!"小桃嗤笑一聲,指尖比劃著,"江湖傳言,誰娶了她誰就能問鼎中原。依我看,該說她命硬克夫才是。"春娘接話時嘴角帶著嘲諷:"照這么說,咱們男君沒娶她,倒成了逐鹿天下的阻礙?"
小喬忽然按住腰間的玉佩,冰涼的觸感讓她靈臺清明。她轉(zhuǎn)身望向暮色中的庭院,紫藤花架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他如何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位頂著'牡丹命'的玉樓夫人,此番來魏府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小喬望著天邊最后一抹殘陽沉入云層,袖中的手悄然握緊——這場壽宴,怕是要比預(yù)想中更加波譎云詭。
漁郡-徐太夫人房內(nèi)
暮春的斜陽透過湘妃竹簾,在徐太夫人的紫檀木榻上投下細(xì)碎金斑。止禾跪坐在軟墊上,月白色交窬裙層層疊疊鋪開,仿若一池春水泛起的漣漪。裙裾處繡著的銀線海棠隨著動作輕顫,腰間綴著的琉璃鈴鐺發(fā)出清越聲響,與廊下的風(fēng)鐸聲交織成曲。她指尖纏著浸過沉香的軟布,正輕柔地為祖母揉捏后頸僵硬的穴位。
"娥皇那丫頭捎信說,聽聞我壽辰,特意從邊州趕來。"太夫人半闔著眼,蒼老的聲音裹著幾分意味深長,"算起來,你們也有好些年沒見了。"
老人突然輕笑出聲,枯瘦的手覆上她微涼的手背:"你這丫頭,從小就不愿與她親近。"檀木桌上的青銅香爐升起裊裊青煙,徐太夫人望著煙霧扭曲的形狀
止禾手下微頓,望著窗外被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的芭蕉葉。記憶里蘇娥皇總愛穿著大紅色織交窬裙,鬢邊簪著牡丹簪飾,舉手投足間帶著刻意營造的嬌柔。那時她尚且年幼,卻總能在對方含笑的眉眼深處,窺見算計的鋒芒。"祖母不是常教導(dǎo),'水至清則無魚,人藏鋒則致遠(yuǎn)'?"她指尖輕輕點在太夫人肩井穴,"與她相處,總要留三分余地才好。"
太夫人忽然輕笑出聲,布滿皺紋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你這丫頭,倒是把我的話學(xué)了個十足十。"老人渾濁的目光望向遠(yuǎn)處回廊,仿佛穿透重重簾幕,"當(dāng)年你祖父在世時,曾與蘇家有過婚約。后來變故陡生,這樁婚事便不了了之。娥皇那孩子......"她話鋒一轉(zhuǎn),"你可知她如今頂著個'牡丹命格'的名號?"
止禾瞳孔微縮,手中力道不自覺加重。前些日子小桃在茶肆聽來的傳聞驟然涌入腦?!f玉樓夫人額間天生紅痣形似牡丹,江湖術(shù)士斷言誰娶了她,便能坐擁中原。"是聽說過。"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思緒,"不過命數(shù)之說虛無縹緲,倒是她此番突然來訪......"
"你這丫頭,從小就通透。"老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佛珠在陽光下泛著深沉的光澤,"你且說說,她此番前來,究竟是念著舊情,還是另有所圖?"
止禾抿了抿唇,目光落在窗欞間穿梭的游魚剪影上。如今的蘇娥皇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驕縱的少女,而是邊州主母,一舉一動都牽扯著邊州與魏國的局勢。想到此處,她不禁想起昨夜在羅鐘坊撞見的魏梟,想起他局促解釋時泛紅的耳尖,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若是單純?yōu)榱速R壽,大可早早前來。"她收回思緒,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裙擺上的金線,"可她偏偏選在壽宴前夕,又恰逢邊州主陳翔大病初愈......"話音未落,徐太夫人已輕輕嘆了口氣。
"是啊,如今魏家據(jù)守中原,邊州雄踞西北,兩家看似相安無事,實則暗潮涌動。"老人轉(zhuǎn)動著佛珠,每一粒木珠相撞都發(fā)出細(xì)微聲響,"當(dāng)年她與魏家的婚約雖已作罷,但這份淵源,難保不會被有心人利用。"
止禾望著窗外漸漸西斜的太陽,余暉將海棠花染成血色。
"祖母放心,"她俯身將薄毯蓋在老人膝上,語氣堅定,"無論她打的什么主意,我定會護好您,護好魏家。"
徐太夫人慈愛地?fù)徇^她的發(fā)頂,眼中滿是欣慰:"有你在,祖母便安心。只是......"老人的目光突然變得深邃,
“只是什么?…”
“珺璟,你跟魏梟到底是個什么章程?若你們都有意思,祖母明日就去敲魏劭的門,讓他給你們主婚!"
止禾驚得差點從繡墩上跳起來,月白色裙擺掃落案頭的團扇。昨夜魏梟在巷口為她拂去碎發(fā)的畫面驟然浮現(xiàn),滾燙的紅暈順著耳尖燒到脖頸:"祖母!哪有這般急切的......"
老人枯瘦卻有力的手緊緊攥住她,檀木佛珠硌得她掌心生疼:"姻緣這事,講究個當(dāng)機立斷。想當(dāng)年你祖父向我提親時,我也是這般忸忸怩怩......"說到此處,徐太夫人眼角泛起淚光,"這錯過了,那可便是一輩子的憾事啊。"
止禾望著老人鬢角的白發(fā),喉嚨突然發(fā)緊
"你父母去得早,祖母只盼著你能嫁個知心人。若魏梟......"話音未落,止禾已將滾燙的臉埋進(jìn)老人膝頭,交窬裙上的珍珠流蘇簌簌輕響。
"不瞞祖母......"她咬著唇垂下頭,發(fā)間玉簪的珍珠流蘇輕輕搖晃,"珺璟確實對魏將軍......"話音未落,徐太夫人已激動地拍著她的手,佛珠撞出清脆聲響:"好!好!這門親事祖母準(zhǔn)了!明日就......"
"祖母,可是還不知魏梟將軍的心意......"止禾慌忙打斷,指尖無意識揪著裙擺上的金線。窗外海棠花瓣突然撲簌簌落在窗欞上,像是她此刻紛亂的心緒。
徐太夫人笑得佛珠亂顫,枯瘦的胳膊環(huán)住孫女單薄的肩膀:"好,好!那孩子我看著長大,武藝人品都是上上之選。"她忽然扳過止禾的臉,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淚光,"只是這婚事,終究要聽你自己的心意。"
老人卻笑得眼角堆滿皺紋,如同一幅被歲月精心勾勒的畫卷,每一道紋路都藏著故事。她枯槁的手輕輕撫過止禾發(fā)燙的臉頰,那雙手布滿了歲月的痕跡,粗糙的皮膚下,青筋微微凸起,卻傳遞出一種令人心安的溫暖。
“放心,包在祖母身上!”徐太夫人眼神堅定,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那小子若是敢辜負(fù)我的乖孫女,”她突然停頓,目光掃過屋內(nèi)陳設(shè),像是在尋找什么“武器”,“看我不找根結(jié)實的棍棒,親自上門好好教訓(xùn)他!讓他知道,我徐氏的孫女,可不是能隨意輕慢的!”說著,她作勢要起身去尋“兵器”,那副認(rèn)真又霸氣的模樣,逗得止禾破涕為笑。
止禾咬著唇,望著老人鬢邊的銀絲在燭火下微微發(fā)亮。窗外的風(fēng)卷著海棠花瓣撲進(jìn)屋內(nèi)
暮春的晚風(fēng)卷著槐花掠過朱漆廊柱,魏劭案頭的羊皮地圖被吹得嘩嘩作響。他捏著狼毫的手頓了頓,墨汁在"邊州"二字上洇開深色痕跡。燭火突然劇烈搖晃,映得墻上懸掛的玄鐵劍影忽明忽暗,抬眸卻見廊下閃過熟悉的茜色裙裾。
"祖母?"魏劭猛地起身,案上竹簡嘩啦散落?!爸禀搿毙焯蛉酥糁窕ㄌ茨菊瓤畈蕉耄砗髬邒吲踔杞鹗澈?,梨湯的清甜混著紅棗香氣撲面而來。老人發(fā)髻上的赤金累絲鳳釵在燭光下流轉(zhuǎn)華彩,眼角的笑紋里仿佛藏著蜜。
"批了一整晚折子,眼睛可要熬壞了。"徐太夫人將梨湯推到他面前,瓷勺碰著碗沿發(fā)出清響,"正好用這甜湯潤潤嗓子。"魏劭望著碗里浮沉的紅棗,喉結(jié)動了動——這是他幼時最愛喝的甜湯,每次生病,祖母都會親手熬制。
"您有事差人喚我便是,何苦親自來?"魏劭握著溫?zé)岬拇赏?,忽然注意到老人裙角沾著的夜露?夜里寒涼,仔細(xì)著了風(fēng)。"話音未落,徐太夫人已笑著拍了拍他手背,檀木佛珠硌得他掌心生疼。
"吃過晚飯消食罷了。"老人倚著軟墊,目光掃過滿桌的軍務(wù)文書,"倒是你,整日埋頭公務(wù),連終身大事都拋諸腦后。"魏劭剛要開口,卻見祖母突然湊近,眼中閃過狡黠的光,"今日來找你,是為珺璟的事。"
"珺璟?"魏劭捏著茶盞的手微微收緊。
"前些日子不是說,借著壽宴讓他們多親近?"徐太夫人轉(zhuǎn)動著佛珠,每一粒木珠相撞都發(fā)出細(xì)微聲響,"下午珺璟跟我聊起,紅著臉說......"老人故意拖長尾音,看著孫兒驟然睜大的眼睛,"她對魏梟,倒是動了真心。"
"???!"魏劭驚得差點打翻茶盞,滾燙的梨湯濺在羊皮地圖上。他望著祖母篤定的眼神
"啊什么??!"徐太夫人拍拍他胳膊,"魏梟雖冷面冷心,卻是個實心眼的。"老人摩挲著鳳釵上的珍珠,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明日你尋個由頭,探探他的心思。若他也有意......"她頓了頓,眼中泛起柔光,"我這把老骨頭,也好看著孩子們成家。"
魏劭望著祖母鬢邊的白發(fā),他咽下喉間的酸澀,鄭重地點頭:"孫兒明白。"
夜風(fēng)再次卷起紗幔,燭火明明滅滅。徐太夫人起身時,裙擺掃過魏劭腳邊散落的竹簡。她彎腰拾起一張,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對邊州防務(wù)的分析,突然輕笑出聲:"你啊,該學(xué)學(xué)世元——有些心思,可別總藏在兵法后面。"
待祖母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魏劭望著案頭冷掉的梨湯,突然意識到,比起即將到來的壽宴與邊州風(fēng)云,他或許該先操心堂妹的終身大事了。窗外,更鼓聲悠悠傳來,驚起檐下棲息的夜梟,撲棱棱的振翅聲里,似乎也藏著幾分隱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