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樹

說起這次任務(wù)，還是武器裝備現(xiàn)代化大跨步遺留下的問題。

???????起因是某軍區(qū)堆放過舊式裝備的庫房附近，檢測出土壤污染。隨即擴大檢測范圍，發(fā)現(xiàn)還不是個例。

???????像老A這樣非高精尖不用的特種力量，裝備更新迭代快，難免有堆放。一經(jīng)檢測，果然也有此類情況。

???????這么一來，土壤復(fù)原立刻成了新的政治命題。

???????這本是個可張可弛的任務(wù)，至少還沒到需要加急的程度。否則那幾個文件也不會在大隊長手上積到現(xiàn)在。

???????大概是最近太閑了？還是需要迎合上峰搞點訓(xùn)練經(jīng)費？

???????袁朗沒想通，鐵路把這活兒匆匆甩下來的原因。

???????然而，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上面批了位土壤修復(fù)及植物栽培方面的專家過來。此行正是去接專家和助手的。

???????軍用吉普在山路上疾馳。

???????齊桓從上車起，就試圖撬出來點有關(guān)隊長個人問題的最新進展。

???????可不管他說什么，后座就是不搭茬兒。三句一過，靴子蹬到駕駛座靠背上，“沒完了？這車聲控的？”

???????說完，閉眼假寐。

???????州官現(xiàn)在要休息，百姓不許點燈。

???????

???????方啟均帶著助手，在山下的部隊已經(jīng)待了兩天了。

???????說起來沒人信，別看他姑且算是農(nóng)大一塊招牌，手里能用的學生竟寥寥無幾。

???????一開始慕名而來的不少，可他們農(nóng)人是要下地的。城里出身的學生，大多不想吃這份苦。農(nóng)村來的孩子吧，許多本就是從地里刨食的家庭里脫胎的，誰想再學回去？

???????何況就算學出來，也比不了搞經(jīng)濟、搞科技的前景光鮮。慢慢地，他這“種地教授”的名聲在學生間傳開了。弄到現(xiàn)在，在讀弟子就剩下兩個。

???????這次受軍方所托，兩個研究生沒法來，試驗田一天都離不了人。

???????清風明月得在家里看丹爐，方教授順理成章地從平日授課的本科生里，提溜了一個最看好的當助手。當然，能借此機會給那倆頑徒再添個師妹就更好了。

???????你就是這么跟過來的。

???????書信三載，有朝一日真到了這里，誰料忐忑一路，卻沒見到人。

???????“可我以前，確實是往這里寄信的呀？”

???????勤務(wù)兵是個新兵，被你問得直撓頭。逮住路過的指導(dǎo)員，像見了救星。

???????指導(dǎo)員一猜就是找死老A的?？伤闼隳銈兺ㄐ诺哪攴?，又打量你的歲數(shù)，這也不像是始亂終棄呀。

???????“我們這的確會幫另一支隊伍中轉(zhuǎn)。你先說說對方叫什么，我看看有沒有印象?！?/p>

???????“他叫鐵路?！?/p>

???????“……”

???????沒有人會在牌桌上直接扔王炸的，除了死老A。

???????指導(dǎo)員干咳了一聲，眼神微妙：“那個……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等接你們的人來了，你問問他們吧?！?/p>

???????但你屬實沒想到，指導(dǎo)員口中“來接你們的人”里，會有你的準男友。

???????“袁朗？”

???????你抬頭，馬尾輕掃過肩，眼底的驚疑一點點化作熟人重逢的確幸。

???????這瞬間在他眼中仿佛慢鏡頭一幀幀展開——袁朗也沒想到，專家助手會是你。

???????一切在悄無聲息中串聯(lián)成線。

???????他反復(fù)搜尋你的神情，既沒捕捉到乍見的驚喜，也沒找到一絲對他的思念——盡管，這本該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喉結(jié)動了動，袁朗拉開車門，“車上說吧。方教授，得辛苦您跟助手上我們那兒看看了。”

???????“不暈車吧？”

???????方教授確定是不暈。可你平時坐車不多，自己也拿不準，便有些面露赧色。

???????袁朗看你一眼，走到駕駛位踢踢齊桓，“到那邊去?！?/p>

???????也是能讓隊長當司機了。齊桓沾了光，面上卻不表，一言不發(fā)地翻到副駕。

???????當過南瓜的都知道，菜刀只要有屠夫時候一分樣兒，也夠唬人的。比如，現(xiàn)在這種沒什么表情的正襟危坐。

???????于是你就有些怕他。下意識靠在袁朗那側(cè)，拽緊扶手，一時忘了要問的。

???????方教授倒是坐得穩(wěn)當，甚至擰開杯子喝了口茶，“袁同志啊，山下的部隊和你們不是同一支嗎？”

???????“山下，是常規(guī)部隊?！?/p>

???????那山里是什么，不言而喻。

???????原來如此！難怪信寄到這里，人卻不在。你眼睛亮起來，在漸暗的天色里，格外明顯。

???????齊桓瞥了瞥，果然看見袁朗在從后視鏡里看你。

???????真詭異。

???????照明不靠車燈，靠人姑娘倆眼睛？

???????等等！

???????兄弟們，我可能見到隊長女朋友了……

??????

??

?????山上的路修得很怪，起初不斷有分岔口出現(xiàn)，沒多久就讓人找不著北了。開到深處，路卻平坦開闊起來。

???????你與老師對視一眼，相繼明白過來。應(yīng)當是進到管制區(qū)了。

???????執(zhí)勤的門崗明顯認識袁朗，但還是例行檢查了證件。哨兵敬完禮，吉普車才被放行，徹底駛?cè)氲揭粋€地圖上不存在的地方。

???????道路兩側(cè)，不乏列隊路過的軍人。隨便拎出一個，最低也是尉官?？雌饋砭欢鴩烂C。

???????“別緊張?！痹侍а蹧_著后視鏡道：“我們雖然是保密單位，但也沒那么嚇人。”

???????“一般的活動區(qū)域你們都可以正常出入，涉密場所保管你們也進不去。用不著擔心犯忌諱?！?/p>

???????似乎是有意對你說。方教授一開始就留意到你和袁朗的關(guān)系。他臉上沾了點笑，年輕人吶。

???????可你只是草草點頭，靠著車窗，依稀覺得胃里有些翻騰。

???????恍惚中，當暮色漫過山脊，叢叢軍綠之間獨有一道模糊的身影，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你沒見過老A夜間狙擊，也就不知道有人能隔著吉普車玻璃，用眼睛細細地臨摹你。

???????長高了，也結(jié)實些。

???????小馬在不知不覺中，就走過了好多路?？赡翘咛さ鸟R蹄聲，似乎也要遠去了。

???????貼在褲縫邊的手指突然刺痛，是被彈片傷過的神經(jīng)作祟。

???????而你沒有那么好的眼力，直到車門拉開的瞬間才意識到，真的是他。

???????那一刻，情緒被撕開了口子，記憶像開了閘，涌出無數(shù)個他，和眼前的他重疊在一起，齊步向你走來。

???????可當他走近了，開口時，那些幻影就都碎了。

???????“方教授，歡迎來到A大隊?！?/p>

???????你看見他寒暄著向你的老師伸出手，親和地握了握。肩章上的星泛著金屬光澤，隨著動作劃出平穩(wěn)利落的弧度。

???????你從未想過，他居然是袁朗的長官。

???????緊接著，你感受到那目光落在你身上，像慢了半拍。

???????他又一次伸出手，以相同的姿態(tài)：“這位就是方教授的助手吧。果然是……年輕有為。”???????

???????你愣住了，不知自己是如何將手遞上去的。

???????腕骨上，被食指擦過的觸感轉(zhuǎn)瞬即逝。帶著繭的粗糙掌心將溫度傳遞到你微涼的手上，滋長著人更深的欲望。

???????直到山間傳來倦鳥歸啼，周圍的燈在這一剎那亮起，刺眼的光束劈下，似要在你們之間分割出明暗與陰陽。

???????他松開手，后退半步徹底退出了光圈。鞋底碾碎枯葉，清脆之聲好似驚醒了某種危險的眷戀。

???????“炊事班今天多做了幾個菜，也讓兩位嘗嘗我們A大隊的伙食。”他朝著方教授作出一個請的手勢。

???????克制得體，又無懈可擊。

???????你微微張口，想叫他的名字，可喉嚨里發(fā)不出聲音。

???????他真的把你，當作陌生人了嗎？

???????在你看不見的角度，鐵路蜷著指尖。旁人無從知曉，他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自己在一眾官兵面前，做到這樣的一視同仁。

???????袁朗的目光一直在你與鐵路間游移，忽從陰影里斜跨出半步，作訓(xùn)靴精準截斷尚未消散的溫度場。

???????“鐵隊，我看這小助手一路上有點暈車，就別跟去食堂了?！彼f話時單手搭著車門，姿態(tài)松散，投下的影子卻將你完全籠進自己的范圍里，“我先帶她安頓下來，再給她單獨打份飯吧?！?/p>

???????敏銳地捕捉到細微的表情變化，鐵路就知道——他猜到了。

???????風紀扣下，喉骨動了動。

???????訓(xùn)練場恰到好處地響起口號，棲樹的鳥被驚擾著飛進山里。當遺失的羽毛在暮靄中悄然落地，鐵路已然恢復(fù)到一個指揮官應(yīng)有的樣子。

???????在你面前站定，也許是順風的緣故，鐵路嗅到若有若無的草木氣息，帶著蓬勃的朝氣。???????

???????“再來兩個人，把方教授的行李一起放過去。注意輕拿輕放。”

???????刻意忽視你捏得泛白的指節(jié)，他不疾不徐地轉(zhuǎn)身示意幾個隊員跟著袁朗一起搬行李。

???????“一會兒有人送飯到房里，你不用管了?！???????

???????看似解決問題，卻直接瓦解了單獨相處的時機，處處透著敲打之意。袁朗眉峰微挑，兩個男人的視線在空中短兵相接，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成對峙的峭壁。

???????齊桓小心地瞟了瞟——這怎么比在車上的時候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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