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如同巨大的黑色絨布，將連綿的山巒徹底籠罩。雨也不知何時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來的，將本就崎嶇的山路浸得更加泥濘滑膩。

???????除袁朗以外的隊員，均已按照命令分成數(shù)個戰(zhàn)斗小組，荷槍實彈，像傳說中的山精鬼魅，沒入風雨交加的黑暗之中。他們將與警力協(xié)同，形成一張嚴密的搜捕網(wǎng)。

???????直到最后一個兵影消失，鐵路反手將厚重的車門“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外界的風雨，車廂內(nèi)剩下儀器運轉的微弱電流，以及兩道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烏云遮蔽了月光，只余儀表盤和監(jiān)控屏上投下的藍綠色光影，通過單向玻璃的折射，斜斜劈在袁朗的臉上。交錯搖晃間，將他涂滿迷彩的面容切割成兩部分，一半明亮、一半陰翳。

???????“袁朗?！?/p>

???????鐵路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在密閉車廂內(nèi)顯得格外厚重、也格外清晰。

???????“這次的任務，不會簡單?！?/p>

???????袁朗沒有立即答話，只是微微側頭，借著跳動的光，觀察著鐵路。他看到了鐵路眼底壓不住的沉郁，那是超出戰(zhàn)術考量以外的，一種屬于個人的情緒。

???????盡管作為大隊長，鐵路在隊員面前一貫冷靜果決、不露聲色?？删拖耔F路了解袁朗一樣，袁朗也了解鐵路。

???????從細微的異常中，他已嗅出了不同尋常的氣息。這次行動，必然在鐵路心里有著很重的分量。

???????袁朗思索片刻，低聲問：“和您執(zhí)行的最后一次任務有關？”

???????鐵路頷首，算是給了一個確認。他將目光投向窗外無盡的黑暗，眼神深遠，像穿透了風雨，回望到多年前那片硝煙濃重的廢墟。

???????“根據(jù)現(xiàn)有情報和技術分析，可能性很大。”他頓了頓，拉回視線，“現(xiàn)在，只有找到目標藏匿點，才是最確鑿的證據(jù)。”

???????“索朗堅才的兒子，索朗旦增……”袁朗低聲念著這個在檔案中反復出現(xiàn)的名字，光影在他眼中匯聚成鋒芒，“蟄伏了這么久，沒想到還是繼承了他父親的執(zhí)念。”

???????鐵路神色未動，仿佛早已預料到。

???????“咱們和武警邊防這些年持續(xù)清剿，他那組織在境內(nèi)早就土崩瓦解了吧？核心力量幾乎全滅，如今孤掌難鳴，放棄邊線大本營，藏到深山里，總歸是垂死掙扎了。”

???????袁朗這么說著，眼神卻沉了沉。他很清楚，孤注一擲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很容易變得瘋狂。

???????可他是前線指揮官，他的心態(tài)會很大程度上影響整個隊伍的士氣。這也是鐵路單單留下他的一個原因。與此同時，也是讓他最大程度地了解局面。

???????“但愿吧?！辫F路緩緩呼出一口氣，話音里卻聽不出半分松懈之意，“困獸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它只剩下?lián)錃⒌谋灸?。所以，永遠也不要低估你的敵人，尤其是那些被極端思想燒空了理智的人。他們不懼怕死亡，甚至渴望毀滅?！?/p>

???????“袁朗?！鄙闲Ｄ抗馊玑?，聲音里嚴厲與期許并重，“我要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調(diào)動你所有的經(jīng)驗和警惕，絕不可輕敵?！?/p>

???????“明白。”袁朗回地斬釘截鐵。面對亡命之徒，任何一絲疏忽都可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是生死換來的經(jīng)驗與忠告。

???????就在這時，他看見鐵路沉默地從作戰(zhàn)服內(nèi)袋里掏出一樣東西——是一張照片，一張本應隨著個人材料歸還給你的單人照。

???????“從前每次任務，就數(shù)你的遺書最隨便，那么寥寥幾行字，我都懶得說。”

???????鐵路將照片遞到袁朗面前，“拿去和你那份敷衍了事的遺書放在一起，權當是再多一份掛念?！?/p>

???????他說得如此直白，甚至帶著一種過來人的殘酷。

???????“回得來，我不再管你怎么做?；夭粊怼視袼摹！?/p>

???????短短幾句，好像還未說盡，可一切都已在無聲中示明。

???????袁朗垂眸看著那張照片，卻沒有接。他靜靜抬頭，目光沉定而倔強：“還沒到這個地步，大隊長?！?/p>

???????那眼神中包含著的復雜情緒，既有敬意，也有挑戰(zhàn)，還有一道絕不讓步的界限感。

???????“況且，恕我直言——”袁朗頓了頓，聲如錐刺，“在這個世界上，最不適合做這件事的人，就是您?！?/p>

???????聞言，鐵路抬眸，眼中翻涌著一股令人膽寒的風暴。

???????氣氛驟然凝滯。

???????袁朗卻像沒感覺一樣，繼續(xù)我行我素道：“如果我死了，就別再和她提起我?？扇绻一钪?/p>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心和偏占欲，“那要做什么、怎么做，都是我的事。”

???????車廂內(nèi)一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越來越大的雨聲，如擂鼓般敲打著車頂，壓得人心口發(fā)震。

???????手表的秒針咔噠咔噠走了兩步，就在袁朗以為下一秒會迎來雷霆震怒時，卻忽聽見鐵路低低地笑了一聲。

???????那笑中帶著一種欣慰與寬容。

???????——敢在這種時候跟他叫板，代表有著良好的情緒與必勝的決心。

???????再看過去，那雙眼中的風暴竟已然平息了。鐵路伸手在袁朗的后腦勺上拍了一下，露出一點似有似無的松弛：“兔崽子，我要的就是你有這份心氣?！?/p>

???????隨著這句話落下，整個氣氛也松開一寸。生死線上，總要有些方式來安頓彼此的心。

???????就在這時，雨勢驟然加大，如銀河倒瀉般瘋狂擊打著車窗，瞬間模糊了視野。

???????伴隨著刺耳的電流雜音，對講機里突然傳來吳哲的聲音：“呼叫指揮車！呼叫指揮車！這里是幺洞幺分隊！坐標西南方向山谷，發(fā)現(xiàn)一處可疑的非自然強熱源信號！重復，西南方向山谷，發(fā)現(xiàn)非自然強熱源信號！”

???????緊接著是許三多的聲音，在警惕和快速奔跑之下，顯得有些變調(diào)：“熱源信號穩(wěn)定，正在向山谷深處移動，請求下一步指示！完畢！”

???????獵物終于露出了尾巴！

???????袁朗目光一亮，他看了一眼鐵路，迅速拿起通訊器：“幺洞幺分隊，保持安全距離，小范圍偵查監(jiān)控?！?/p>

???????“收到，收到。”

???????聽到小組頻道內(nèi)再次傳來的回復聲，袁朗轉頭看向鐵路，眼中充滿了腎上腺素帶來的興奮與昂揚：“大隊長，讓信息中隊再給我多塞點‘眼睛’‘耳朵’進去吧？”

???????縱然A大隊頗有家底，卻也時不時會想要罵上一句“敗家子”。鐵路掠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沉聲應道：“批了?！?/p>

???????“我就知道您大方?！?/p>

???????迅速檢查完身上的裝備，臨下車前，袁朗又回頭看了一眼。

???????鐵路依舊站在那里，蟄伏于一片暗影中，像山中的一塊靜默巨石。

???????下一秒，袁朗推門而出。風雨裹著夜色迎面撲來，頃刻間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和肩膀。

???????而他沒再停留，身姿矯健地沒入瓢潑雨幕和濃重夜色中，迅速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