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像被打碎的金箔，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地上篩出斑駁的光點(diǎn)，隨風(fēng)輕輕晃動。

安歲縮在樹林深處的一塊大石頭上，石頭被曬得暖暖的，剛好驅(qū)散了她骨子里那點(diǎn)揮之不去的寒意。

白貓蜷在她懷里打盹，蓬松的尾巴圈住自己的爪子，幾片粉色的桃花瓣不知何時(shí)落在她雪白的毛上，像撒了把細(xì)碎的光。

“悠悠兒，今天不熱。”

安歲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白貓柔軟的耳朵，那里還別著半朵風(fēng)干的桃花。火的灼熱感似乎被這濃密的樹蔭濾去了大半，只剩下透過葉隙漏下來的、暖洋洋的舒服，像被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托著。

白貓“喵”了一聲，聲音軟糯，往她懷里又蹭了蹭，碧綠的眼睛半瞇著，眼波流轉(zhuǎn)間像藏了兩汪漾著光的春水。

它伸出爪子，輕輕搭在安歲的手腕上，粉色的肉墊透著點(diǎn)涼意，剛好中和了陽光的溫度。

就在這時(shí)，一陣壓抑的啜泣聲順著風(fēng)飄了過來。很輕，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斷線的珍珠落在濕潤的泥土上，卻精準(zhǔn)地戳中了安歲那根異常敏銳的感官神經(jīng)。她懷里的白貓也動了動，耳朵警惕地豎了起來。

安歲抱著白貓坐直了些，紅色的眸子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透過交錯(cuò)的樹枝，能看到一抹淺色的衣角

是日向雛田。

那個(gè)總是低著頭、說話細(xì)聲細(xì)氣的女孩，此刻正背對著她，蹲在一棵落盡了花的櫻花樹下，纖細(xì)的肩膀微微聳動，像株被雨打蔫的含羞草。

安歲沒有立刻走過去。

她太懂那種想把自己藏起來的心情了——就像小時(shí)候被母親打完，她總會躲在柴房最深的角落，抱著膝蓋，連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狼狽。有些傷口，是只能在暗處慢慢舔舐的。

白貓從她懷里抬起頭，對著雛田的方向晃了晃尾巴，尾尖的毛掃過安歲的手背，帶著點(diǎn)癢意。

它又回頭蹭了蹭她的下巴，鼻尖的溫度輕輕落在她的皮膚上，像在說：去看看吧，她好像很難過。

安歲抱著白貓，踮起腳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離雛田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

地上的落葉被踩得發(fā)出極輕的“沙沙”聲，她低聲開口：“日向同學(xué)。”

雛田嚇了一跳，像只受驚的小鹿猛地回過頭，露出一張淚痕斑斑的臉。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浸了水的櫻桃，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一眨就順著臉頰滾落，砸在胸前的衣襟上。

看到是安歲，她慌忙低下頭，用袖子使勁擦著眼淚，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結(jié)結(jié)巴巴的：“安、安歲同學(xué)……你怎么在這里？”

“曬太陽?！卑矚q指了指自己剛才坐的那塊大石頭，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你在哭？”

雛田的臉?biāo)查g漲紅了，像被染上了晚霞的顏色，眼淚卻掉得更兇了。

“我、我剛才訓(xùn)練又失敗了……”她哽咽著，聲音里充滿了委屈，“父親說我太軟弱了……根本不配做日向家的人……”

她越說越難過，哭聲也大了些，帶著壓抑許久的委屈，像只被暴雨淋濕的小兔子，蜷縮著身子，仿佛風(fēng)一吹就會倒下。

安歲看著她，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了自己——

那個(gè)被人叫做“怪物”的自己，那個(gè)連名字都沒有、像野草一樣生長的自己，那個(gè)曾天真地覺得“死掉就能讓母親好起來”的自己。

那時(shí)候的她，連哭的資格都沒有，因?yàn)闆]有人會在意她的眼淚。

她往前走了一步，懷里的白貓輕輕跳下地，搖著尾巴跑到雛田腳邊，用毛茸茸的腦袋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背，把一片沾在毛上的桃花瓣蹭到了她的手心里。

雛田愣住了，停下了哭泣，怔怔地看著腳邊溫順的白貓。

那柔軟的觸感像團(tuán)溫暖的棉花，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慢慢松弛下來，哭聲也漸漸小了，只剩下偶爾的抽噎。

“軟弱不是錯(cuò)。”

安歲開口，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水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害怕也不是?！?/p>

雛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她，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可是……可是大家都很強(qiáng)……鳴人君很強(qiáng)，佐助君很強(qiáng)，連小櫻都很努力……只有我……”

“強(qiáng)有很多種?！?/p>

安歲打斷她，紅色的眸子里映著透過樹葉的光點(diǎn)，顯得格外清澈。

“能哭出來，能承認(rèn)自己害怕，也是一種強(qiáng)?！?/p>

她頓了頓，紅眸里閃過一絲極淡的悵惘，像被風(fēng)吹起的漣漪。

“至少，你還敢讓別人看到你的眼淚?！?/p>

她從來沒哭過。

不是不想，是好像失去了哭的能力。

母親吊在房梁上時(shí)，她沒哭，只是覺得空氣里的霉味更重了；被大火困在柴房時(shí)，她沒哭，只是覺得那熱度比母親的巴掌更實(shí)在；來到木葉，對著那些探究或憐憫的目光，她還是沒哭，只是習(xí)慣了把自己縮成一個(gè)刺猬。

有時(shí)候她甚至?xí)?，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心，不然為什么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白貓像是聽懂了她的話，叼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櫻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在雛田的手心里。

粉色的花瓣上還沾著點(diǎn)清晨的露水，晶瑩剔透的，像一顆小小的、易碎的心。

雛田看著手心里的花瓣，又看了看安歲平靜的紅眸。

那雙眼睛里沒有嘲諷，沒有憐憫，只有一種淡淡的理解，像一汪平靜的湖水，讓她忽然覺得心里沒那么難受了。

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掉最后一點(diǎn)淚痕，小聲說：“謝謝你，安歲同學(xué)?！?/p>

“嗯?！卑矚q點(diǎn)點(diǎn)頭

“訓(xùn)練失敗了，可以再來。被罵了，難過一會兒也沒關(guān)系?！?/p>

就像她，被母親打了，會躲在柴房里數(shù)木柴的紋路來轉(zhuǎn)移注意力；想起那些不好的過去，會縮在云悠身邊，聞著她身上的桃花香來尋求安慰。

沒有誰必須一直堅(jiān)強(qiáng)，偶爾軟弱一下，停下來喘口氣，也沒關(guān)系的。

雛田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對著安歲深深鞠了一躬：

“我、我會再努力的。下次訓(xùn)練……我一定不會再失敗了?！?/p>

“好。”

安歲看著她眼里重新燃起的一點(diǎn)光，輕輕應(yīng)了一聲。

看著雛田漸漸走遠(yuǎn)的背影，她的腳步雖然還有點(diǎn)猶豫，卻比剛才堅(jiān)定了許多。

安歲輕輕舒了口氣，像卸下了什么重?fù)?dān)。白貓?zhí)厮龖牙?，用頭蹭了蹭她的臉頰，毛茸茸的耳朵掃過她的下巴，像是在夸她做得好。

安歲低頭看著它，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那笑容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帶著點(diǎn)小心翼翼的溫柔。

白貓“喵”了一聲，碧綠的眼睛里清晰地映著她的笑容，亮得像落了漫天的星光。

它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她的指尖，留下一點(diǎn)濕意。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們身上，暖洋洋的，帶著草木的清香。

安歲抱著白貓重新坐回石頭上，聽著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聽著遠(yuǎn)處傳來的蟬鳴。

能這樣安安靜靜地曬曬太陽，能偶爾安慰一下和自己一樣脆弱的人，好像也是一件很溫柔的事。

就像云悠說的，春天的陽光，本來就不該只照在那些耀眼的地方，也該用來溫暖那些容易受傷的角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