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銅鈴懸著未動的晨霧,哪吒早蜷坐在鴟吻獸首之上。赤足垂落處,香爐里裊裊灰煙正被鎏金晨光揉碎成星子。
昨日白衣女子焚的香仍繞在指尖——不是求官的墨臭,亦非求子的脂粉膩,倒像新剖蓮藕滲出的冷冽清芬,混著蓮苞將綻未綻的疏淡氣息,竟穿透九霄云靄,讓這具染盡殺業(yè)的兇神之軀,也泛起金霞般的熨帖暖意。
這香怪得緊,怪在不沾半分凡俗欲念。當(dāng)香火漫過神魂時,連哪吒都覺輕省了幾分。
到底是少年心性,縱是成了神也帶著三分傲嬌。
他雖對這奇特香客好奇,盼著她多來些時日,卻偏要擺出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只在飛檐上一遍遍摩挲著乾坤圈,將落日熔金碾作細(xì)碎光屑。
天庭新頒的規(guī)條如鐵鑄牢籠,逼得諸神困守泥塑金身,收盡人間癡妄貪嗔。
世人哪有饜足之期?功德箱里銅錢相擊,濺起刺喉的銅腥氣;祈福箋上墨痕未干,已洇開層層疊疊的欲念。唯有那縷蓮香,像暗夜驟放的千瓣白蓮,輕輕拂去供桌上積年的濁氣。
他第七次望向空寂山道時,忽然低笑出聲。
這天地間最難得的,從來不是香火鼎盛的神位,而是有人帶著不摻欲念的虔誠,為兇神燃一爐純粹心香。
暮色漫過廟宇飛檐時,他望著天際殘霞,恍惚又見那縷蓮香穿透云靄,在仙凡之間織就若隱若現(xiàn)的紅線。
知曉他的人才懂,這三壇海會大神看似乖張,實(shí)則最是感性。
若入了他的眼,縱有千般不好,在他眼中也是獨(dú)一份的好;若未入眼,便是如來佛祖親臨,他也懶得多看半分。
可如今這傲嬌又認(rèn)死理的少年神,卻為一柱無求無欲的清香,在廟頂從朝等到夕。晨光里是盼,暮色里是悵,卻又總把心懸在明日的第一縷煙上。
又一日清晨,檐角銅鈴在晨霧里打著旋,哪吒正赤足晃悠著蜷在鴟吻背上。
混天綾松松垮垮纏在腕間,乾坤圈被磨得發(fā)亮,卻怎么也碾不散滿殿渾濁煙氣。
求財(cái)者的金元寶香堆成小山,把香爐壓得滋滋冒油;求子者的膝印在蒲團(tuán)上洇成深痕,紅得像他風(fēng)火輪燒剩的炭屑。
他百無聊賴地?fù)钢弋?dāng)青苔,忽覺一縷冷冽蓮香穿堂而入,碎冰撞玉般清越,瞬間碾散了滿殿甜膩。
檐角銅鈴在晨霧里顫出半聲清響時,哪吒正用混天綾卷著顆甜杏拋接。
滿殿香火氣混著銅錢腥氣涌上來,嗆得他擰起眉——求財(cái)者往香爐里塞金箔香,火苗"噼啪"炸開時濺起的火星,竟?fàn)C焦了他垂在香案前的紅綾穗子。
忽然間,一縷冷冽清芬如碎冰墜玉,從萬千俗念凝成的煙瘴里劈出條縫。
那味道太熟悉了——是新剝蓮心混著陳塘關(guān)海沙的氣息,還帶著昨夜露水浸過的草木腥。哪吒指尖的甜杏"咚"地砸在瓦當(dāng)上,混天綾如靈蛇般卷住鴟吻獸角,赤足點(diǎn)在飛檐邊緣時,琉璃瓦竟被他踩出道細(xì)碎冰紋。
哪吒"來得正好。"
他低笑著,手腕上的乾坤圈在腕間轉(zhuǎn)出串金芒。下一刻哪吒已化作道紅光掠進(jìn)殿內(nèi),袍角帶起的風(fēng)掀得功德箱銅錢亂滾,卻穩(wěn)穩(wěn)落在香案上首的雕花橫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