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浴間的銅壺滴漏聲像被什么黏住了，每一滴水珠墜落的間隔都長出三息。安綰檸睜開眼時，水面浮冰恰好擦過鎖骨，鎏金藥爐里飄出的杜衡香混著未散的硫磺味。她數(shù)著第七次守衛(wèi)靴底碾過青磚的聲響，睫毛在蒸騰霧氣中微微顫動。

"娘娘該換藥了。"

綠衣婢捧著漆盤進(jìn)來，盤底沾著暗紅藥漬。安綰檸注意到對方小指指甲縫里嵌著松煙墨，袖口卻沾著御膳房特有的桂花油。水面倒映出婢女彎腰時發(fā)髻銀簪的弧度——那角度正好能刺穿喉管。

屏風(fēng)外突然響起鎧甲碰撞聲。安綰檸將臉埋進(jìn)藥湯，烏發(fā)在水面鋪開如墨蓮。水波晃動間，她看清銅壺內(nèi)壁結(jié)著層淡青色結(jié)晶——是延緩毒性的寒食散，難怪更漏走得這樣慢。

戌時初的殘陽透過雕花窗欞，在百子千孫被的繡上投下血絲般的紋路。安綰檸指尖撫過石榴紋樣，銀針帶著朱砂線在錦緞上游走。繡繃底層的羊皮邊角隨著針腳移動，滲出極淡的雞血藤氣味。

"陛下要的百子圖，娘娘可要用心。"

啞婢捧著燭臺靠近，火光突然搖曳。安綰檸的針尖在石榴籽部位多走了三遍，反面的胡笳十八拍第十三拍曲譜紋漸漸成形。燭煙在繡面上投下古怪陰影，那些看似隨意的交叉針腳在光影里連成匈奴文字"銀朱"的變體。

厲南初的玄色龍紋靴踏進(jìn)繡房時，安綰檸正咬斷金線。帝王佩刀的紅穗掃過她手背，帶著未干的血腥氣。

厲南初愛妃的繡工越發(fā)精進(jìn)了

他屈指彈了下繃緊的繡面，金護(hù)腕折射的光斑恰好照在反面的密文上。安綰檸的銀針在鬢角輕抿，針尾的隕鐵冷光一閃而逝。

近衛(wèi)突然打翻絲線籃。安綰檸俯身去撿，后頸傳來刀鋒破空的涼意——厲南初的佩刀擦著她發(fā)髻釘入繡繃，斬斷的絲線在空中繃直如琴弦。

安綰檸臣妾繡的是送子娘娘

她仰頭時喉間擦過刀背，翡翠鐲子滑到手肘，

安綰檸陛下看到的…怕是噬心鬼

厲南初的冷笑還凝在唇角，繡品突然在他手中裂成兩半。撕裂聲里藏著輕的絲帛摩擦音——那是雙面繡底布松動的動靜。安綰檸看著帝王骨節(jié)發(fā)白的手，那力道足夠撕碎三層錦緞，卻偏偏避開了右下角那處歪斜的石榴籽。

厲南初用閨閣之物傳遞軍情？

厲南初的刀尖挑起一根朱砂線，線頭沾著的雞血藤汁在燭火下變成詭異的青黑色，

厲南初相府庶女哪來的隕鐵針？

窗外傳來瓷器碎裂聲。安綰檸的銀針突然脫手，針尖穿透近衛(wèi)皮甲時發(fā)出金石相擊的清響。厲南初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根看似纖細(xì)的繡花針，此刻正釘在檀木柱上嗡嗡震顫，針尾的紅線如血痕般緩緩暈開。

啞婢的身影映在窗紙上，她捧著的東西在月光下投出狼噬月的陰影。安綰檸腕間的翡翠鐲突然滑落，碎玉飛濺的瞬間，厲南初的佩刀橫在她頸間，刀身上映出繡品碎片正在月光下自行拼接——那些被撕碎的紋樣在青磚地面投出完整的礦脈圖，朱砂標(biāo)記的位置與弦月庭石案上的霜紋分毫不差。

厲南初銀朱礦脈通往玉門關(guān)的暗道。

厲南初的刀背壓住她喉間躍動的脈搏，

厲南初用本王的刀為你的密信淬火？

三更梆子響過第七聲時，銅壺內(nèi)壁的霜晶開始詭異地逆流生長。安綰檸攏著撕碎的繡片走過游廊，翡翠斷鐲在袖中磕碰出細(xì)小顫音。值夜太監(jiān)正在擦拭廊柱上新嵌的鏡面磚，那些映著殘月的菱形磚塊，恰與她故意遺落的繡品殘片形成三十度夾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