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的氣息在踏入殿門時就嗆得安綰檸喉頭發(fā)緊。她腕間的傷口還在滲血,厲南初的玄色織錦袖口早已被浸透成暗紅,卻仍鉗著她往霧氣深處走。水汽在青銅燈盞上凝渾濁液滴墜落在池邊犬牙交錯的硫磺原礦上,發(fā)出細小的嗤響。
厲南初脫。
這個字砸在青玉磚上時,安綰正被蒸汽熏得眼前發(fā)花。厲南初已經(jīng)松開她徑自解了蹀躞,玄鐵甲片墜地的悶響驚起梁上棲息的寒鴉。她下意識去摸腰間暗藏的青銅薄片,卻觸到更衣侍女遞來的素浴衣——薄得能看清上面用銀線繡的梔子花紋。
池水突然劇烈翻涌。厲南初拽著她手腕沉入沸泉的剎那,綰檸的背脊撞上池底凸起的硫磺礦。劇痛從舊年箭傷處炸開,硫磺水灌進鼻腔的灼燒感讓她眼前發(fā)黑。蒸的熱霧里,厲南初瞳孔映著水面浮結晶,那些細碎的光點像極了地宮棺槨里未燃盡的磁粉。
厲南初疼嗎?
他的拇指碾過她鎖骨下尚未愈合的箭傷,新鮮的血絲在沸水里暈開,
厲南初大祭司說國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安綰檸的指甲摳進池壁縫隙。硫磺礦尖銳的棱角割破指尖,疼痛反而讓混沌的思緒驟然清明——這些礦石的排列太過刻意,東南角三處凸起與地宮棺槨里的機關如出一轍。她突然仰頭,讓梔子發(fā)帶垂落的流蘇浸入沸水厲南初的暴怒來得毫無征兆。他揪住發(fā)帶將她拽近,沸騰的水花濺在安綰檸臉上,燙出細小的紅痕。"你以為這是..."話音戛然而止,發(fā)帶在高溫下突然繃直,絲線收縮凸起的紋路中,"勿蹈"二字正對著他驟然放大的瞳孔。
水面突然平靜得可怕。硫磺結晶在兩人之間緩慢沉降,安綰檸看見厲南初喉結上下滾動,像是要把什么哽住的東西咽回去。他的手指還纏著發(fā),力道卻松了三分,暴起青的手背上有一道年疤痕,形狀像極了折斷的梔子花枝。
安綰檸先帝用沸泉處死過前朝密探。
安綰檸輕聲說,舌尖嘗到硫磺水苦澀的咸味,
安綰檸家母的魚腸密信,遇熱顯影的技法與這個如出一轍。
池底傳來機關轉(zhuǎn)動的悶響。厲南初突然將她推向池邊,后背撞上硫磺礦的疼痛讓安綰檸悶哼出聲。蒸騰的霧氣里,他玄色中衣的領口微微敞開,鎖骨下方露出半枚燙傷疤痕,邊緣呈現(xiàn)不規(guī)則的鋸齒狀——那是被強按硫磺礦上才會留下的痕跡。
更衣間的鮫綃帳無風自動。綰檸攥著素紗浴衣的手指關節(jié)發(fā)白,透過紗帳縫隙,她厲南站在青銅鏡前,后背縱橫交錯的燙傷在燭火下泛著猙獰的光。最觸目驚心的是肩胛骨之間那個完整的梔子花烙痕,花瓣邊緣的焦痕里還嵌著磺結晶。
厲南初看夠了嗎?
銅鏡里突然對上厲南初的眼睛。安綰檸的銀簪還握在手里,尖端沾著從池底帶出的硫磺粉末。她向前半步,簪尖劃過鏡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在銅鏡上刻出與發(fā)帶顯影相同的紋路。
厲南初轉(zhuǎn)身時帶翻了鎏金燈臺。滾燙的蠟油濺在安綰檸腳背,她卻恍若未覺,只是將銀簪橫在兩人之間。簪頭沾著的硫磺粉簌簌落下,在青磚地上拼出半個殘缺的"覆"字。
亥時的更鼓穿透三重宮墻。厲南初突然抓住她手腕,拇指按在脈搏處的傷口上。鮮血順著銀簪紋路滴落,硫磺粉混合成暗紅的泥,慢慢滲入磚縫。檐角鐵馬在夜風里叮當作響,遠處傳來宮人驚慌的喊聲:"西北角樓的鮫人燈——"
安綰檸的耳垂突然觸到。厲南初不知何時摘下了她的明月珰,指尖捏著那粒珍珠在燭火上緩緩移動。珍珠逐漸浮現(xiàn)細如發(fā)絲的刻痕,在火光里組成邊境方言寫的"谷"字——正是地宮棺槨里她故意刻錯的那一筆。
厲南初先妣的遺物...
厲南初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厲南初怎么會...
回廊的月色被云翳吞沒。安綰檸的素絹鞋底沾著硫磺粉末,走一步都在青磚上留下淺淡的黃色痕跡。厲南初的玄鐵靴踩過那些印痕,金屬與石磚摩擦出零星火花,照亮了廊柱上斑駁的梔子花浮雕。
安綰檸在轉(zhuǎn)角處停下。她的指尖擦過廊柱某處凹陷,硫磺粉簌簌落下,露出底下用指甲刮出的新鮮刻痕——那是個未完成的"轍"字,最后一筆拖得很長,像是刻到一半被人強行打斷。
厲南初的佩刀突然出鞘三寸。刀光映出安綰檸袖口暗藏的硫磺結晶,那些細小的顆粒正順著織物紋理往下滑落,在月光里閃著詭譎的微光。遠處西北角樓的火光越來越盛,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回廊盡頭那扇繪著雙生梔子的屏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