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一切,沉甸甸地壓在眼皮上。晨宇曦感覺自己像墜入了無底深淵,失去了所有方向感,連自身的存在都變得模糊。直到——一縷光,突兀地刺破了厚重的黑暗,如同利刃割開一道縫隙。光一點點擴大,貪婪地侵蝕著墨色,最終匯聚成一片足以喚醒意識的光明。
他猛地睜開眼。
腦袋昏沉,像灌了鉛。陌生的景象撞入眼簾:不是他熟悉臥室的任何角落。他撐著發(fā)僵的身體坐起來,環(huán)顧四周。房間布局怪異,從未見過。記憶像被攪渾的水,費力想抓些什么,卻只撈起一片空白的冰冷這……絕對不是我的家?!彼吐曌哉Z,扶住隱隱作痛的額頭。更不對勁的感覺襲來——脖子!一個冰冷、沉重的金屬環(huán),鐵鉗般緊緊箍在他的脖子上,肩膀被壓得發(fā)沉。一股慌亂瞬間攥緊心臟,像冰冷的小蛇沿著脊椎向上躥。他本能地伸出雙手,手指急切地摳向項圈邊緣,用力向外拉扯,試圖將這鎖鏈般的玩意兒掰開。指節(jié)繃得發(fā)白,臉頰漲紅,但那冰涼沉重的金屬紋絲不動,嚴絲合縫地貼合著皮膚。
他想努力回想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腦海里卻像突然引爆了一顆炸彈——近五年!整整五年的記憶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齊刷刷切斷,干干凈凈,不留一絲痕跡。留下的只有一片徹骨的茫然和恐懼。
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他強迫自己深呼吸,壓下翻涌的恐慌。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刺痛感拽回了些微理智。“實驗……對,我肯定成了什么實驗品……失憶就是證據(jù)。”這個念頭像一塊粗糙的浮木,讓他暫時抓住,不至于被恐懼的浪潮淹沒。
身下的薄被被他起身的動作扯得一片凌亂。他呆坐在床邊,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射著這間囚籠:床正對著房門,左邊靠墻立著一個高柜,一張書桌緊挨著柜子,配著一把看起來不太結實的木椅。房間唯一的窗戶被厚重的鋼板封得嚴嚴實實,像給世界畫上了一個黑框,將光、風和聲音全都擋在外面。天花板上懸著一盞孤零零的燈泡,散發(fā)著昏黃無力的光暈,在墻壁上投下不安晃動的影子。
“門窗都鎖著,但空氣還沒憋悶到窒息……應該剛被丟進來不久?!彼酒鹕?,手指搭上冰冷的門把手。一擰,一拉——門竟“吱呀”一聲開了!
一條走廊出現(xiàn)在眼前,延伸出去連著幾扇緊閉的門,盡頭處樓梯盤旋而上。頂燈倒是全亮著,慘白的光線非但沒驅散壓抑,反而讓這空蕩的空間顯得更陰冷。他邁步出去,小心翼翼地巡視了一遍這棟雙層小屋。布局普通得甚至有些乏味,唯一的異樣就是所有的窗戶都像剛剛那扇一樣,被厚重的鋼板無情封死。玄關那兒孤零零放著一雙尺碼合適的靴子。他穿上,硬底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深吸一口氣,他推開了最后那道門——通往外面世界的門。
天空!蒼白得刺眼!頭頂像鋪開了一張巨大而病態(tài)的帆布,層層疊疊的烏云如同被打翻的濃墨,肆意涂抹、翻涌、糾纏在一起。時而如沉重的山巒壓向大地,時而又如洶涌的黑色潮水在天際奔騰。風,帶著一種金屬銹混著濕土的腥氣迎面刮來,掠過草地,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卷起草屑拍打在他的臉頰和衣襟上。
整整十二棟和他住處一模一樣的房子,無聲地矗立著,沉默地拱衛(wèi)著中央那座直**郁天空的哥特式尖頂教堂。每棟房子前,兩盞慘白的路燈像冷漠的衛(wèi)兵,筆直地站立著,在黯淡的天光下拉出細長歪斜的影子。
他的視線向更遠處望去。目光所及,只有一片茂密得近乎蠻荒的草地,無邊無際地擴張開來,像一張巨大無比的綠色毯子,將他和他所在的這片鋼筋水泥孤島死死圍困在中心。深綠色的草葉在風中起伏翻滾,一直蔓延到視線所能及的最盡頭,最后被那道筆直、冷酷的地平線狠狠一刀切斷。重復,單調(diào),毫無生氣??諘鐜淼牟皇亲杂?,而是令人窒息的絕望。
風又大了一些。草浪發(fā)出更響的喧嘩,又再次順從地伏倒,仿佛在向無形的囚籠低頭哀鳴。
死寂!絕對的死寂!沒有鳥鳴蟲叫,沒有樹葉摩擦的聲響,甚至連風聲都只是背景音。靜得能聽到血液在耳中鼓噪奔流的聲音。此地絕非人間一角。強烈的不安像通了電的爬藤,瞬間纏繞住晨宇曦的心臟。他沿著草地邊緣移動,每一步都踩在松軟的泥土和堅韌的草莖上。不遠處,一塊金屬告示牌冷冷地戳在草地里,黑漆刷著一行冰冷堅硬的大字:“禁止逾越,后果自負”。接著每隔一段距離,同樣的警告牌就重復一次,像一條無形的鎖鏈釘在地面上。
“……實驗?”他腦中念頭急轉,“為什么挑中我?失憶……是藥物?還是儀器?楚門的世界?”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不,規(guī)模不對,邊界之外的遠方,看著不像虛假的幕布……”太多的疑問塞滿了他的腦袋,幾乎要撐破神經(jīng)。就在這時,一些零碎的畫面突然沖進腦海:冰冷的白熾燈光,閃爍的儀器屏幕,一張簽過字的、布滿復雜條款的表格……
“看來,”他低低地對著空曠的風說,聲音很快被吹散,“我真的成了某種實驗的一部分了?!?/p>
他低下頭,審視自己的身體——普通的穿著,未見傷痕。又抬起頭,望向那片如同巨大鉛蓋的陰沉天穹。風更加狂野,像無形的巨手,試圖扯亂他的頭發(fā)和衣襟。這本該帶來舒爽的風,此刻卻帶著細針扎刺般的冰冷涼意,穿透單薄的衣衫,直往骨頭縫里鉆。
他向著教堂方向走去,警覺地環(huán)視四周。其余的小屋門窗緊閉,像一群沉默的怪物在假寐。周圍靜得只剩下風穿過草地的單調(diào)沙響和他自己的心跳。只有他一個人醒來?不……肯定不會。十二棟房子,意味著十二個同樣遭遇的“參與者”。等待他們的會是什么?互相廝殺?猜忌陷阱?還是頭腦博弈?晨宇曦的眼神冰封般凝固。活下來,這是他唯一的念頭。他摩挲著頸間項圈冰涼堅硬的表面,指腹感受著那毫無生氣的金屬紋路。
就在這時,項圈內(nèi)部微微一震,一個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毫無征兆地響起:
“所有參與者均已蘇醒。請即刻前往教堂集合?!?/p>
冰冷的聲音如同喪鐘在死寂的曠野上敲響!晨宇曦猛地攥緊拳頭,指關節(jié)瞬間繃得發(fā)白。他強迫自己吸進一大口帶著草腥和塵土味的空氣,然后極緩慢、極深長地呼出來。胸膛起伏,試圖壓下洶涌而來的驚悸和戰(zhàn)栗——游戲開始了!這密閉的棺材般的房間,詭異的電子枷鎖,圈定的獵場……都預示著這絕非一場溫和無害的游戲。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尖頂如同利劍刺入烏云的教堂,在原地像生了根似的站定了好一會兒。風吹起他的額發(fā),露出緊鎖的眉頭。
突然,熟悉的、撕裂般的頭痛再次襲來,像一根燒紅的鐵釬狠狠鑿進太陽穴!他悶哼一聲,彎下腰,手指狠命地插進額前的發(fā)絲中,指關節(jié)用力得幾乎要將頭發(fā)扯下,試圖用皮肉的痛楚來壓榨出一絲清明。
“那是……我的?”記憶碎片在黑暗中瘋狂閃爍碰撞,帶來混亂和驚疑。但時間!時間緊迫。他咬緊牙關,像背負著千鈞重擔,艱難地抬起腿,邁開第一步,目標死死鎖定了那座注定充滿未知與恐懼的建筑。
鞋子踏過綿密深厚的草毯,發(fā)出沉悶的沙沙聲。他一邊忍受著頭腦里風暴般的混亂記憶碎片帶來的眩暈感,一邊竭盡全力捕捉著剛才那短暫閃回的、如同夢境卻又無比清晰的畫面片段。那些白色建筑的冰冷光澤,那種即將開始新生的雀躍……
腳下的路顯得漫長。房屋以略顯奇怪的矩形排列著,缺失了右上角的一塊,而那座灰暗的教堂就像棋盤中心被圍困的國王。周圍的土地平坦得可怕,沒有一處丘陵隆起,沒有一個小坑洼陷,甚至連老鼠打洞的痕跡都尋不到。整個世界如同一個精心布置、卻又巨大到令人絕望的沙盤。
??晨宇曦思考著,卻沒有個確切的定論。他需要一些信息。
??而這,得等到之后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