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陪他,他舍不得。
“等等……”
“嗯?”
許無雙回頭望著陳白期,陳白期被盯得不好意思的別過臉。
“你……要走了?”
“你……你明天還會來嗎?”
陳白期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畫筆,盡管他不想任何人為他停留,但渴望被愛本就是一個人的本能。
許無雙愣了一會,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陳白期這是在接受她的存在,開心笑得像個小孩子,那樣明媚……
“明天。”
“……”
“哦,明天……”陳白期望著早已消失的背影,喃喃道。
“小陳!”
第二天吃早飯時,秦院長一嗓子喊住了想回病房的陳白期,拍了拍他的肩膀,“來,雞蛋……剛拿出來的?!?/p>
陳白期著實(shí)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看著秦院塞在手里的兩顆雞蛋,一種愧疚感涌上心頭,連忙推開。
“我不吃……”
“治耳朵的,蛋白質(zhì)!兩個雞蛋,秦姐還付得起……聽話,拿著!”說著秦姐笑著毫不講理的塞到陳白期手里,推了推眼鏡。
“……”
“別聽他們瞎說,姐是專業(yè)的,準(zhǔn)能好……”秦姐話還沒有說完,就有人急著來找院長處理出院證明,她走到半路還不忘回頭沖發(fā)愣的陳白期喊了句,“熱著吃!”
善良的人是富不起來的,尤其是遇見他這種人。
那年冬天,在陳白期心里像場永遠(yuǎn)醒不來的噩夢,別人叫不醒,自己又忘不掉。
只是在每次冬天來臨的時候反復(fù)發(fā)作。
“期兒,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救不了你……”
孟憶珍痛恨自己識人不清,緊緊拉著陳白期血淋淋的手一遍又一遍懺悔著,一次又一次哽咽,陳從文不耐煩的拉起孟憶珍,“護(hù)士快來了,哪有錢繳費(fèi)!走!”
“對不起……白期……”
孟憶珍掙脫開陳從文的手,走近床邊看著一直昏迷不醒的陳白期,“他是我的親兒子啊,從文……我們的孩子、孩子啊……”
孟憶珍拉著陳從文的衣角,像是質(zhì)問,但只對上那雙冷漠的眼睛,就知道答案,卻不死心。
她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孩子,伸出手又停了下來,他全身上下被那群C生打得沒有一塊好肉,各種粗細(xì)奇形怪狀的管纏繞著插在瘦小的身軀上,讓她無從下手。
也許,她開始后悔了。
“憶珍……孩子還會有的,”陳從文裝作體貼的輕輕把孟憶珍抱入懷里,在其耳邊蠱惑道,“就算花完所有錢,他也不一定好……我們還有未來,對不對?”
喉間腥甜翻涌,就在即將被吞噬的剎那,陳白期憑借著唯一的信念發(fā)出不規(guī)則的音調(diào)——媽媽終于來接我回家了。
“媽……”
孟憶珍淚刷刷往下落,埋在陳從文肩上痛哭,陳從文輕聲安撫幾句,硬拉著人就往外走。
媽媽,你們不要我了嗎?
媽媽……我錯了……
呼吸機(jī)推送的空氣如同裹挾著冰碴的風(fēng),直貫肺腑,酸澀刺痛自胸腔翻涌而上,逼得陳白期眼淚混著臉頰上的血絲滾落在白色床單上,意識漸沉黑暗……
“院長,他父母都跑了,就一口氣了……我們也別留了,萬一死了……”
“他現(xiàn)在生命體征還不穩(wěn)定,轉(zhuǎn)院去哪!這不是等死嗎?我是院長我說了算,怕被賴上就不要來當(dāng)醫(yī)生!”
陳白期睫毛微顫,淚水又一次留下來,依然睜不開眼。
“好孩子,我是秦院長?!鼻卦洪L注意到17歲少年意識尚且還在,蹲在床邊,輕輕拉起他的手,“受苦了孩子……別怕,我是專業(yè)人員,如果你有一絲想活的念頭……”話還未說完,秦苒就已經(jīng)哽咽到失音。
她怎讓一個孩子決定自己生死,何其殘忍。
求生欲望讓陳白期用全力將手指顫抖著覆在秦苒手背上,仿佛抓著深淵中最后一顆救命稻草,連哭的力氣都消散了。
陳白期以為要死了,但他真的抓對了手。
好在,陳白期已經(jīng)死了。
所以什么親人,都與他無關(guān)了。
陳白期用完飯就回到病房,端正地坐在畫前,時不時看向門外,壓抑不住心里的期待。
一分鐘,一小時……畫布依然干干凈凈,陳白期難過得爬在桌子上,頭埋在衣服里,嘟囔道:“她……真的會來嗎?”
她口中沒有半句真話,故意亂畫的畫她也夸,手上的傷也不像磕碰到的樣子,這種騙子,陳白期也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
“騙子,都不要我?!标惏灼谝粫r委屈的淚水在眼中打轉(zhuǎn),嘟著小嘴,另一只手控制著鉛筆在桌子上來回滾動。
許無雙搬完行李,和秦院打完招呼才來到陳白期的房間,見陳白期又沒有關(guān)門兒,她便偷偷走到陳白期身后,突然叫道:“陳白期?。?!”
陳白期被嚇了一跳,身體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回頭看見許無雙笑得燦爛的笑臉,眼中閃過一絲心喜。
“你真來了!”
陳白期頓時又委屈的撇了撇嘴,“這么晚才來,你這醫(yī)生太不負(fù)責(zé)了,我要告狀扣你工資?!?/p>
“陳白期,小氣鬼?!?/p>
“你……我沒有,你還是騙子呢!我都沒計(jì)較……”
許無雙的目光落在干干凈凈的畫板上,小手一插,壞笑著調(diào)侃道:“呦~你今天進(jìn)度這么慢?走神了?”
許無雙帶著笑意靠近陳白期,長發(fā)從肩頭滑到陳白期耳旁,一陣淡淡的清香變得濃郁清晰……
好香……
陳白期緊張的咽了咽口水,身體不自覺得從椅子上往后靠,“我……”陳白期故作鎮(zhèn)定地眨了眨眼睛,十分慌張地瞥向一邊,不敢直視許無雙眼眸。
他明明怕她發(fā)現(xiàn),刻意用手遮住半張已經(jīng)泛紅的臉,但還是傲慢道:“我沒有走神?!?/p>
說完陳白期還不忘偷偷瞥一眼,看看她有沒有發(fā)現(xiàn)端倪。
而許無雙只想著來的路上給大家買的糖果,只剩陳白期沒有送了,寶貝的從包里拿出一把糖。
“請你……吃糖?!?/p>
“糖?”
陳白期看著許無雙手上的糖很不理解,這個年代還會有人把糖當(dāng)作好東西,“我……”陳白期鬼使神差地伸手拿了一顆。
“謝了……”
“你也喜歡紫色?”
許無雙自然地坐在陳白期一旁地位子,也扒了顆放在嘴里,糖是甜的,但不如她第一次吃時甜。
“怎么樣?”許無雙轉(zhuǎn)頭看向陳白期,眼中閃著光。
陳白期一時看愣了,許無雙疑惑地向前盯著陳白期眼睛。
“嗯?”
陳白期因許無雙的靠近緊張得連呼吸都不順,心跳地越來越快,反應(yīng)過來才笨手笨腳的撕開把糖放在囗中,葡萄味的香甜在舌尖化開,像阿奶每趕集回來帶來的棒棒糖。
許無雙見他沒反應(yīng),歪頭又靠近了點(diǎn):“你,沒有吃過糖?”
陳白期用手把許無雙近在咫尺的臉輕輕推開,紅著臉:“應(yīng)……應(yīng)該吧?!?/p>
許無雙聽了回答,忍著笑雙手搭在陳白期的肩頭,對視時一時沒忍住,笑的直不起腰:“……什么應(yīng)該吧?嗯?”許無雙歪頭看著陳白期的臉,一本正經(jīng)道:“我問你甜嗎?”
陳白期被她的動作引得呼吸一滯,大腦中幾乎空白,聽到了問題也呆呆的點(diǎn)頭。
怕碰到她手上的傷并沒有推開,任由她搭著手。
“甜……”
陳白期一動不敢動,身體變得僵硬,許無雙才反應(yīng)過來立刻松手,心想:玩大了,陳白期不喜歡別人碰他,這不得討厭死我,秦姐救命?。?!
“抱歉……”許無雙嬉皮笑臉地輕拍陳白期肩頭皺了的白襯衫,想把剛才不存在的接觸過的痕跡擦掉。
在心里許無雙已經(jīng)求天求地求神佛了。
她看見桌上的藥,靈機(jī)一動,立馬轉(zhuǎn)移話題。
“藥,你還沒吃,早上的?”
陳白期撇了一眼桌子上的藥,皺了皺眉,明顯不高興。
“不想吃?!?/p>
陳白期說完才發(fā)覺自己的語氣中竟然帶了有了一絲撒嬌的意思,心想,只要她硬要求一下就乖乖吃。
許無雙走到桌子旁邊,數(shù)了數(shù)堆成小山的藥片:“六七……九?”
“那你想吃了藥再畫,還是畫完了再吃?”
陳白期看了看藥片,“等會兒再吃?!?/p>
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樂意,每次他吃完都會讓他感覺頭暈暈沉沉的,他才不想吃。
“嗯,好啊?!痹S無雙并沒有像護(hù)士一樣強(qiáng)硬的給他塞藥,而是坐回了上次的椅子上。
繼續(xù)引導(dǎo)道。
“不過等會兒是12點(diǎn)還是4點(diǎn)?”
四點(diǎn),比昨天走的晚?
陳白期心中一喜,嘴角都壓不住,思考片刻后試探性的開口,“要不……就現(xiàn)在吧,”一邊走向桌子還不忘毒舌道:“中午還有中午要吃的,晚上還有晚上要吃的,放一塊吃,你要毒死我嗎?”
“嗯,腦子確實(shí)沒壞?!?/p>
許無雙雙手道給陳白期,陳白期看見她手上的傷,心底的疑惑更加重。
到底是什么人這么狠心還是意外?
又是什么樣的意外?
陳白期并沒有問出口,而是接過她手中藥片,仰頭兩口吞下,許無雙看著陳白期艱難的吞下一把藥片,竟心猛得一抽搐,一種說不上來的酸澀涌上心頭。
陳白期,18歲……多么美好的詞匯,都腐爛在15歲。
“真苦。”
陳白期皺著眉頭可憐巴巴看著許無雙,像個討糖果的愛哭小鬼,許無雙連忙用左手不算利索地扒了糖果,手伸到他嘴邊又一頓,臉上突然升溫,意識到不合適反手放在他手心里,有些慌道:“吃點(diǎn)甜的……壓一壓?!?/p>
說完,裝作不在意的看向畫布。
這次,陳白期并沒有直接吃,而是握緊了糖,感受糖果的存在,眼睛直直盯著慌亂的許無雙。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許無雙對上那雙泛著復(fù)雜情緒的眸子,一時開不了囗。
“沒事,我就問問……”
陳白期怕嚇到她收了收情緒,調(diào)侃道:“你很會騙人,以后不當(dāng)醫(yī)生了……可以去當(dāng)作家?!?/p>
“你編的東西很容易讓人相信。”
平靜的語氣中有幾分無助可憐,好像在問她為什么編謊話他聽。
“對你好……當(dāng)然是有目的啊,幫你快點(diǎn)好起來。”
“這樣嗎……那挺好的?!?/p>
陳白期心里清楚許無雙是因?yàn)樽约菏腔颊撸艁淼?。對于她,醫(yī)生對患者好,都是職責(zé)。
他,以后還會有千百個……
“小許,外面有人找你,”盛群青挺著肚子習(xí)慣地直接進(jìn)來后,又象征性的敲了兩下門,“我在這里,你先去吧?!?/p>
盛群青,本來一直都是陳白期的主治心理醫(yī)生,只是臨近產(chǎn)期才又聘請了新的醫(yī)生——許無雙。
會是誰呢?
許無雙道謝完下樓,一路懷著忐忑的心情,每走一步心都緊一分。
爹嗎?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她在這里。
如果是……是來討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