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校長辦公室里彌漫著龍井茶過濃的苦澀。王振國環(huán)視著緊急召集的校務委員們，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上的投訴信。

"事情鬧大了。教育局剛來電話詢問情況。"

"那個許珩本來就是問題學生。"德育主任翻著檔案，"上學期就因頂撞老師記過。"

"問題是周煜。"年級組長憂心忡忡，"他父親剛來電話，說如果我們處理不當..."

電話鈴聲突兀地打斷了他。副校長按下免提，周父冷硬的聲音回蕩在會議室："王校長，我希望明天之前看到處理方案。我兒子和那個許珩，必須徹底切割。"

掛斷電話后，副校長拉開最底層的抽屜。那里有個標記著"周家"的檔案袋，露出一角舊照片——年輕的許明遠站在被告席，旁聽席上一個女人的側(cè)影模糊但熟悉。

"先停掉許珩的參賽資格。"他慢慢封好檔案袋，"至于周煜...讓他父親自己處理。"

窗外，暴雨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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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煜跑遍了大半個校園。體育館、圖書館、后巷的貓窩...沒有許珩的蹤跡。雨水浸透了他的襯衫，鞋子里灌滿了水，每跑一步都發(fā)出咕嘰聲。

"許珩！"他的呼喊被風雨撕碎。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父親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像某種警告。周煜任由它響了十七聲后歸于寂靜。緊接著是林妍的短信：「副校長暫停了你的職務。你爸氣瘋了。」

周煜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他想起了那個地方——河堤旁的廢棄暗房，許珩曾說過那里有全市最好的自然光線。

巷子深處的磚房幾乎被爬山虎吞沒。周煜推開門時，鐵鉸鏈發(fā)出垂死般的呻吟?；璋档氖覂?nèi)彌漫著顯影液的氣味，角落里蜷縮著一個顫抖的身影。

許珩抱著膝蓋坐在地上，濕透的頭發(fā)貼在臉上，相機被扔在一旁，鏡頭已經(jīng)摔裂。他抬頭看見周煜，立刻別過臉去："出去。"

"不。"

"我說出去！"許珩抓起一個空顯影液瓶子砸在墻上，玻璃碎片四處飛濺，"你看夠笑話了吧？現(xiàn)在全校都知道許珩是什么貨色了——詐騙犯的兒子，貧民窟的垃圾..."

周煜跨過滿地的玻璃渣，在許珩面前蹲下。雨水從他的發(fā)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

"看著我。"他說。

許珩不肯抬頭。周煜伸手捧住他的臉，強迫他直視自己。那張總是帶著戲謔表情的臉此刻布滿水痕，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那些照片，"周煜一字一句地說，"那些過去，那些你無法選擇的事情——它們不是你。"

許珩的呼吸急促起來："你不知道我經(jīng)歷過什么..."

"那就告訴我。"周煜的拇指擦過他的臉頰，"全部。"

窗外電閃雷鳴。許珩的瞳孔在每一次閃電亮起時劇烈收縮，像是被記憶的鬼魂追逐。當他開口時，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爸入獄后，我們搬了七次家。每次新學校，開始幾天總是最難熬的...'你爸真的騙了那么多錢？''你們家是不是住在橋洞下？'"他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后來我學會了先發(fā)制人——在他們發(fā)現(xiàn)之前，就讓自己變成'那個脾氣很差的怪胎'。"

周煜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他想起了許珩檔案上那些"不服從管理""頂撞老師"的記錄。

"初二那年，有個班主任當著全班的面讀我爸的判決書。"許珩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把他推下了講臺...那是我第七次也是最后一次轉(zhuǎn)學。"

雨聲填滿了沉默。周煜的手仍然捧著許珩的臉，感受到他細微的顫抖。

"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么？"許珩突然激動起來，"告訴你我每天放學要去廢品站幫奶奶分類垃圾？告訴你我的第一臺相機是從垃圾堆里撿來修的？還是告訴你..."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我根本配不上你這樣的天之驕子？"

周煜猛地將許珩拉進懷里。那個總是張揚肆意的身體此刻在他臂彎里縮成一團，顫抖得像片風中的葉子。他能感覺到許珩的心跳透過濕透的衣料傳來，又快又亂。

"傻瓜。"周煜的下巴抵在許珩潮濕的發(fā)頂，"你以為我在乎那些嗎？"

許珩在他懷里僵住了："你在乎什么？"

"這個。"周煜稍稍拉開距離，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許珩的左胸口，"只有這個。"

一道閃電照亮了整個房間。在那一瞬的亮光中，周煜看見許珩的眼睛睜大了，嘴唇微微分開，像是要說什么。然后雷聲轟然炸響，許珩猛地撲上來，緊緊抱住了他。

他們跪在滿地玻璃渣和雨水中擁抱，像兩個在暴風雨中抓住浮木的溺水者。許珩的呼吸噴在周煜頸間，溫熱而急促。

"周煜..."他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不是可憐。"周煜收緊了手臂，"從來都不是。"

門被猛地推開。副校長和林妍站在門口，手電筒的光柱直射在他們身上。

"簡直不成體統(tǒng)！"副校長的臉漲得通紅，"周煜，立刻放開那個學生！"

周煜緩緩站起身，但擋在許珩前面："副校長，今天的事故需要調(diào)查。有人故意泄露許珩的隱私..."

"夠了！"副校長厲聲打斷，"你的行為已經(jīng)嚴重違反校規(guī)！跟我去辦公室，現(xiàn)在！"

林妍站在副校長身后，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她的手機攝像頭正對著他們，屏幕閃著冷光。

許珩慢慢站起來，撿起摔壞的相機："是我的錯。我...我先走了。"

"許珩！"周煜想追上去，卻被副校長攔住。

"周煜，你被暫停學生會職務。優(yōu)秀學生干部評選資格取消。"副校長的聲音像法官宣判，"現(xiàn)在，解釋一下你們的關系。"

雨已經(jīng)小了。周煜望著許珩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突然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

"沒什么好解釋的。"他轉(zhuǎn)向副校長，"除非'朋友'這個詞也需要定義。"

辦公室的談話持續(xù)到晚上九點。周煜走出校門時，手機震動起來——父親來電。他沒有接，只是靜靜地看著屏幕亮了又滅，滅了又亮。第七次后，一條短信彈出：

「李教授通知我你的保送資格有變。立刻回家解釋?！?/p>

周煜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塞回口袋。他攔了輛出租車，報出的卻是許珩家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