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畔的第七日黎明,濃稠的血霧如凝固的晚霞,混著硝煙在河面翻涌,將初生的朝陽浸染成詭異的暗紫色。相柳單膝跪在焦土上,七顆頭顱皆染血污,撕裂的衣袍下,傷口處的皮肉翻卷如綻放的惡之花。九條尾巴如枯萎的巨蟒癱在身后,每一次微弱的擺動,都在焦黑的土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他緊握著骨弓,指節(jié)因用力過度而泛白,骨弓在掌心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 —— 那上面還凝結(jié)著三日前射殺豐隆時濺上的赤水家徽金漆。
“相柳!” 辱收的怒吼穿透戰(zhàn)場,銀甲在血霧中泛著冷光,他策馬向前,馬蹄踏過義軍的遺體,濺起的血珠灑在他蒼白的臉上?!澳銡⑽颐塑娭鲗?,今日便是插翅也難逃!” 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憤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放下武器,或許陛下還能留你全尸!”
相柳緩緩抬起頭,七雙妖瞳中燃燒著猩紅的火焰,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七重笑聲交織成破碎的嗚咽,震得空中盤旋的禿鷲紛紛墜落:“辱收,你看這滿地骸骨……” 他染血的手指劃過身旁義軍的遺體,那少年臉上還凝固著未完成的吶喊,“他們哪一個不是父母妻兒在等?若投降可換太平,我早跪了!” 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無盡的悲憤,“可西炎的鐵騎踏過神農(nóng)的土地時,有誰想過太平?”
辱收的韁繩猛然收緊,坐騎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他望著相柳眼中的瘋狂,心中涌起一陣復(fù)雜的情緒。眼前這個男人,曾與他在權(quán)力的漩渦中數(shù)次交鋒,卻也在某些瞬間,讓他看到了相似的執(zhí)著?!跋嗔?,你我都明白,這天下早已容不下神農(nóng)!” 他握緊佩劍,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何苦為了一個早已覆滅的王朝,賠上自己的性命?”
相柳猛然站起,七顆頭顱同時仰天長嘯,九條尾巴掀起腥風(fēng)血雨?!暗褶r(nóng)的魂,只能戰(zhàn)死,不會屈服!” 他的聲音如雷霆般響徹戰(zhàn)場,“辱收,你自詡為皓翎的守護者,若今日皓翎面臨西炎的鐵騎,你可愿棄了五神山,跪下稱臣?”
辱收的瞳孔驟然收縮,握著佩劍的手微微顫抖。他想起五神山上阿念天真的笑靨,想起阿澈研習(xí)兵法時的專注,想起皓翎王臨終前的囑托。喉頭滾動,卻說不出一個字。那些在權(quán)力斗爭中說過的冠冕堂皇的話,在此刻相柳的質(zhì)問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此刻的瑯?gòu)殖?,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皎皎的魚尾瘋狂拍打著貝殼祭壇,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她望著水晶球中相柳的慘狀,懷中蓮兒的啼哭聲與安安焦急的嘶鳴混作一團?!澳赣H不能讓他死!” 她的聲音里帶著絕望與堅定,咬破舌尖,精血滴在四方寶物上。逆鱗突然發(fā)出龍吟,安安的鱗片自動飛入她掌心,幽藍光芒暴漲的瞬間,她的容貌、身形乃至氣息,都化作了相柳的模樣。
安安九顆腦袋同時發(fā)出驚恐的嘶吼,纏住她的手臂:“母親,不要去!”
皎皎撫摸著孩子的鱗片,淚水滴落在他的頭上:“乖,母親很快就回來?!?她的眼神中滿是不舍與決絕,轉(zhuǎn)身踏入傳送陣法。
戰(zhàn)場上,相柳正以血為引繪制陣法,忽見海底方向一道藍光直沖天際。他七顆頭顱同時轉(zhuǎn)向,妖瞳驟然收縮 —— 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身影,正踩著血水向他奔來?!澳惘偭?!” 他嘶吼著要阻攔,卻被辱收的劍光逼退,“鮫人,滾回去!”
皎皎(化形為相柳)卻露出一抹凄然的笑,這笑容讓相柳恍惚想起多年前在海底,她也是這般倔強?!跋嗔?,你說過欠我一命?!?她的聲音與相柳的嗓音重疊,卻帶著只有他能辨別的溫柔,“這次,換我還你?!?說罷,她猛然加速,將相柳撞出陣法范圍,自己卻留在了陣眼。
相柳被撞出的瞬間,七顆頭顱同時發(fā)出憤怒的咆哮。他掙扎著要沖回去,卻被突然出現(xiàn)的鮫族結(jié)界困住??粗▓远ǖ谋秤埃男闹杏科鹨还赡吧那榫w,是憤怒,是感動,還是懊悔?他說不清楚。
豐隆的瞳孔驟然收縮。不知為何,看著那個 “相柳” 的背影,他的心突然揪成一團。他想起貝殼婚禮上皎皎魚尾掃落的珍珠,想起她總在深夜撫摸他心口的鮫人淚,想起她望向自己時眼中的溫柔與期待?!胺偶?!” 他的軍令喊得比誰都響,搭箭的手卻在微微顫抖,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拉扯著他。
辱收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另一個 “相柳”,握著佩劍的手緩緩垂下。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那些與皎皎相處的片段,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愫,此刻如潮水般涌來?!盀槭裁础?他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痛苦與迷茫。
萬箭齊發(fā)的瞬間,皎皎張開雙臂,七顆頭顱同時望向不同方向。她看見相柳被鮫族陣法強行傳送回海底,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看見辱收震驚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復(fù)雜,心中泛起一陣酸楚;看見豐隆舉著弓箭的手在發(fā)抖,淚水模糊了視線。第一支箭穿透左肩時,她想起與相柳在海底的對峙,那些針鋒相對的話語,此刻卻成了最深的牽掛;第二支箭刺入心口,她看見豐隆腰間的鮫人淚泛起微光,仿佛在回應(yīng)她最后的思念;第三支、第四支…… 當(dāng)箭雨如暴雨般傾瀉,她七重聲音同時消散在風(fēng)中:“活下去……”
相柳在瑯?gòu)殖切褋頃r,正撞進安安九顆腦袋的怒視。小九頭蛇的紫鱗豎起,眼中滿是敵意與悲傷。他望向水晶球,赤水河畔,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身影已化作血水,焦黑的土地上,唯有一枚破碎的鮫人淚在風(fēng)中閃著微光。他突然想起化形前皎皎的眼神,那里面有恨,有愛,還有解脫。心中像是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而在戰(zhàn)場這邊,豐隆跌下馬背,顫抖著撿起那枚破碎的鮫人淚。心口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恍惚間,他看見皎皎在海底對他微笑,聽見她輕聲說:“就當(dāng)是場夢?!?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破碎的鮫人淚上。他終于明白,那些被他遺忘的夢境,那些心底莫名的悸動,都是因為她。
辱收望著焦土,握緊佩劍的手青筋暴起。他跪在地上,伸手觸碰那片焦黑的土地,仿佛能感受到皎皎最后的溫度?!盀槭裁床桓嬖V我……” 他對著虛空低語,淚水滴落在手背,“我本可以……” 可是,世間沒有如果。
血色殘陽下,西炎與皓翎的聯(lián)軍緩緩撤離。唯有那片焦黑的土地,永遠(yuǎn)銘記著兩個 “相柳” 的身影,一個堅守大義,一個守護深情,而他們的故事,終將在大荒的風(fēng)中,成為一段永遠(yuǎn)無法被遺忘的傳說。在這片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愛情、忠義與權(quán)謀的糾葛,永遠(yuǎn)地定格在了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