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隆將軍對醉春樓新晉舞姬姜時青眼有加的消息，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整個西炎城的貴族圈。
初時只是茶余飯后的談資，帶著幾分獵奇和鄙薄——冷面煞神竟被一個笨手笨腳、空有皮囊的小舞姬絆住了腳？然而，當豐隆的行動接踵而至時，所有的質(zhì)疑和嘲笑都被那毫不掩飾、近乎蠻橫的偏愛碾得粉碎。
第一份禮物，就震動了整個醉春樓。
那是一個巨大的、由整塊剔透的琉璃精心打磨而成的蓮花形水缸。缸體流光溢彩，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美得如夢似幻。缸內(nèi)并非尋常清水，而是來自極北寒潭、終年不凍的靈泉水，澄澈見底，散發(fā)著幽幽寒氣。幾尾通體如火焰燃燒般的赤金錦鯉在其中悠然擺尾，鱗片在琉璃缸壁和水光映襯下，璀璨奪目得令人窒息。
這缸被安置在姜時那間狹小簡陋的屋子中央時，幾乎占據(jù)了所有空間。醉春樓的姑娘們圍在門口，艷羨的、嫉妒的目光幾乎要將那薄薄的門板燒穿。
“天爺！這得值多少座金山銀山？”
“靈泉養(yǎng)魚？豐隆將軍這是把將軍府寶庫搬來了嗎？”
“姜時這傻丫頭，真是走了潑天的狗屎運！”
姜時被眾人推搡著，懵懂地站在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缸前。缸里的水光映在她臉上，明滅不定。她不懂什么靈泉，只覺得這水清澈得過分，冷氣直往骨頭縫里鉆。那幾條紅得耀眼的魚，游得真快，晃得她眼睛發(fā)花。嬤嬤掐著腰，唾沫橫飛地警告她：“小祖宗！給我看好嘍！這寶貝要是磕了碰了，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姜時嚇得往后縮了縮，手指絞緊了衣角。這缸……太大了，太亮了，像個巨大的、冰冷的牢籠，把她困在了屋子中央。她不敢靠近，生怕自己笨手笨腳真的碰壞了它。她甚至不敢多看那幾條漂亮的魚，總覺得它們像幾團燃燒的火焰，隨時會灼傷她的眼睛。豐隆將軍……為什么送她這個？她不懂。只覺得壓力如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豐隆的追求，帶著武將特有的直接和磅礴，毫不掩飾，也毫不顧忌世俗眼光。
他會在處理完繁重的軍務后，深夜策馬來到醉春樓后巷。高大的身影裹挾著夜露的寒氣和淡淡的鐵銹味（或許是未洗凈的血腥），靜靜地佇立在姜時那扇糊著廉價窗紙的小窗下。他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站著，如同忠誠的守衛(wèi)。直到樓內(nèi)喧囂漸歇，直到那扇小窗內(nèi)的燈火熄滅，他才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離去。姜時縮在被子里，聽著窗外那沉穩(wěn)悠長的呼吸聲，只覺得心跳如鼓，又惶恐莫名。她不明白，將軍為何要站在這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更會派人送來堆積如山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錦盒幾乎堆滿了姜時小屋的角落。那些料子滑膩冰涼，上面繡著繁復得讓她頭暈的花紋。那些珠寶更是晃眼，珍珠圓潤，寶石璀璨，金釵玉簪沉甸甸的。嬤嬤和樓里的姑娘們眼熱得幾乎滴血，圍著那些東西嘖嘖稱奇?？山獣r卻覺得無所適從。她習慣了簡單的粗布衣裳，這些華服美飾穿在身上，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像披了一層沉重而陌生的殼。她笨拙地拿起一支鑲嵌著鴿血紅寶石的金步搖，那尖銳的簪尾不小心劃破了手指，血珠滲出，染紅了寶石，更讓她覺得這些東西危險又麻煩。
最讓全城轟動的，是那場毫無征兆的、幾乎照亮了半個西炎城的煙花。
那夜并非任何節(jié)慶。漆黑的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絲絨。突然，尖銳的呼嘯撕裂了寂靜！
“咻——嘭！”
第一朵巨大的金色牡丹在夜幕中央轟然怒放！流光溢彩的花瓣如同熔化的黃金，潑灑向四面八方，瞬間點亮了整片天空！緊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赤紅的鳳凰展翅翱翔，碧綠的孔雀開屏炫目，銀白的巨龍咆哮騰空……各色煙火此起彼伏，爭奇斗艷，將墨色的天幕渲染成一片光怪陸離、璀璨奪目的夢幻之境！雷鳴般的炸響連綿不絕，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顫抖。整個西炎城的人都從睡夢中驚醒，推開窗，走上街，目瞪口呆地望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奢靡到極致的視覺盛宴。煙花的光亮映照在每一張仰起的臉上，充滿了震驚與不可思議。
醉春樓更是被這近在咫尺的“神跡”籠罩。巨大的聲響震得樓體似乎都在搖晃，炫目的光芒透過窗戶，將室內(nèi)映照得如同白晝。
姜時也被巨大的聲響驚醒，驚慌失措地推開窗戶。剎那間，漫天流火映入眼簾！那絢爛到極致的光影在她清澈的瞳孔中炸開、流轉(zhuǎn)、熄滅……如此循環(huán)往復。巨大的聲響沖擊著她的耳膜，讓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她呆呆地看著，小嘴微張，臉上沒有驚喜，只有一片空白的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太亮了，太響了。像天崩地裂。那瞬間照亮夜空的火焰，讓她沒來由地想起一些破碎的、冰冷的畫面——無邊無際的黑暗，刺目的殷紅鮮血，還有……一張蒼白絕望的臉？這念頭一閃而逝，快得抓不住，只留下心悸的余波。
樓里早已炸開了鍋。姑娘們擠在窗邊、走廊上，興奮得尖叫連連，指著天空議論紛紛，猜測是哪位貴人如此大手筆。議論聲很快集中到了姜時身上。
“還用猜？除了那位把琉璃缸當魚盆送的豐隆將軍，還有誰？”
“天??！就為了姜時那個傻丫頭？這得燒掉多少金子？”
“真是……暴殄天物！她懂什么呀？你看她那傻樣！”
那些充滿酸意和鄙夷的議論，如同冰冷的針，扎在姜時裸露的皮膚上。她猛地縮回頭，緊緊關上窗戶，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窗外的轟鳴和光亮被隔絕了大半，但震動依舊透過墻壁傳來。她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進臂彎，身體微微發(fā)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一種巨大的、無法言說的恐慌和孤獨。豐隆將軍的好，像一座座沉重華美的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懂，真的不懂。她只是一個笨拙的、連舞都跳不好的舞姬，他為什么要做這些？那漫天炸響的煙花，在她看來，不是浪漫，更像是某種盛大而危險的警告。
就在這滿城煙火、喧囂鼎沸之時，醉春樓最高的飛檐之上，一個白色的身影如同月下的精魅，悄然而立。
防風九斜坐在冰冷的琉璃瓦上，一條腿隨意曲起，另一條腿垂在檐下，輕輕晃蕩。他手中拎著一個精致的白玉酒壺，仰頭灌下一口。清冽的酒液順著他優(yōu)美的下頜線滑落，沒入微敞的衣襟。漫天璀璨的煙火在他身后炸開，明滅的光影勾勒出他俊美無儔的側(cè)臉輪廓，一半明亮如神祇，一半隱沒在陰影中，晦暗不明。
他垂著眼眸，視線穿透喧囂的燈火和紛亂的人影，精準地落在那扇緊閉的、屬于姜時的小窗上。煙花的光芒映在他眼底，跳躍著，卻無法驅(qū)散那深潭般的幽暗。他唇角習慣性地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涼薄和……一絲幾不可察的煩躁。
“呵……”一聲極輕的嗤笑，淹沒在煙花的轟鳴里。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壺，看著里面晃動的琥珀色液體，如同看著一場荒謬絕倫的鬧劇?！吧底??！北〈綗o聲地開合，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不知是在說樓下那個被奢華禮物嚇壞的少女，還是在說那個為了傻子一擲千金的將軍，亦或是在說……置身事外卻無法真正抽離的自己？
他仰頭，將壺中殘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短暫的灼熱，卻暖不了心底那莫名泛起的寒意。煙花在他頭頂盛放，又迅速凋零，如同一個個短暫而虛幻的夢。他隨手將空了的玉壺拋下高樓，那精致的物件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墜入下方黑暗的角落，碎裂聲被巨大的轟鳴徹底吞噬。
煙花盛宴終于落幕。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天際，只留下嗆人的硝煙味彌漫在寒冷的夜空中。西炎城重新陷入黑暗，但關于這場盛事的議論和震撼，注定將久久不散。
姜時小屋的門，卻在煙花余燼未冷時，被輕輕叩響。
門外站著的，是豐隆的親兵統(tǒng)領，一個同樣面色冷硬如鐵的男人。他身后，四個壯漢小心翼翼地抬著一個被巨大紅綢覆蓋的物件。
“姜姑娘，將軍有禮相贈?！苯y(tǒng)領的聲音平板無波，如同傳達軍令。
紅綢被掀開。
醉春樓尚未散去的、被煙花吸引到后院的看客們，瞬間爆發(fā)出比剛才煙花炸響時更加震撼的抽氣聲！
那是一株樹。
一株通體由無暇美玉雕琢而成的樹！
樹高近一人，枝干虬結(jié)，姿態(tài)古拙蒼勁，每一處轉(zhuǎn)折都蘊含著自然造化的神韻。葉片并非尋常的翠綠，而是由薄如蟬翼的翡翠精心打磨鑲嵌而成，脈絡清晰可見，在尚未散盡的硝煙和樓內(nèi)透出的燈光映照下，流淌著溫潤而充滿生機的碧色光華！枝頭，更點綴著數(shù)十朵晶瑩剔透的、由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花苞，含苞待放，瑩白無瑕，溫潤的光澤仿佛花苞中真的蘊藏著生命。
整株玉樹靜靜地矗立在冰冷的夜色中，散發(fā)著柔和而尊貴的光暈，與周圍污濁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美得不似凡間之物。那磅礴的靈氣和精純的生命氣息，即使是不通修煉的凡人都能清晰感知！
“玉……玉山神木？！”有人失聲驚呼，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了調(diào)，“傳說中……王母瑤池畔的……神物？！”
玉山！王母！
這兩個詞如同驚雷，狠狠劈入姜時混亂的腦海！
就在玉樹顯現(xiàn)、那磅礴而熟悉的靈氣撲面而來的瞬間——
轟！
內(nèi)心深處，那沉寂已久、屬于昆侖鏡的意識，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冷水，瘋狂地、劇烈地沸騰炸裂開來！冰冷的鏡面觸感、浩瀚無垠的鏡內(nèi)空間、玉山萬年不化的清冷仙氣……無數(shù)被遺忘的碎片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裹挾著撕裂靈魂般的劇痛，狂暴地沖擊著姜時脆弱的意識！
“呃啊……”姜時發(fā)出一聲短促痛苦的嗚咽，眼前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沒！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在腦海中瘋狂閃現(xiàn)：巨大的、冰冷的鏡面……殷紅刺目的心頭血……一個決絕撞入鏡中的白色身影……還有……王母那張驚駭?shù)哪槪?/p>
頭痛欲裂！仿佛靈魂要被生生撕成兩半！
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纖細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向前倒去。
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最后一瞬，她似乎聽到了一聲壓抑的、帶著怒意的低吼，像是野獸受傷的咆哮，從高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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