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方向，維茲南夫婦相攜而來?？辶辗蛉颂嶂墓哪夷业闹窕@，籃中甜香四溢。
"玩累了吧？我們帶了蘋果派和薰衣草茶。"她話音未落，蜜可已拽著莉希雅飛奔過去："點心！點心！"
藍色格紋野餐布在星光下鋪展，草葉的窸窣與蟲鳴都淹沒在瓷盤輕碰聲中。那張空白紙條被隨意擱在布角，此刻竟泛起微不可察的靛藍紋路。
"兩位要喝點酒嗎？"維茲南晃了晃手中的陶罐，難得放下了手中的煙斗。
維茲南搖晃著酒瓶，琥珀色液體在月光下泛起漣漪。
莉希雅搖頭拒絕，軟木塞彈出的輕響讓她恍惚，她仿佛又回到地堡陷落那夜，鼻腔里灌滿魔導(dǎo)炮的硫磺味與血銹氣息。
"我酒量淺，但樂意陪您喝一杯。"瑞斯特接過陶杯。氣泡裹挾星光在酒液中升騰，如同碎裂的銀河。
"嘿咻！"蜜可正忙著堆砌柴堆，身旁懸浮的赤紅光點忽明忽暗。隨著她小臉憋得通紅，火星終于"噼啪"爆燃，躍動的火舌照亮眾人面容。
"成功啦！"小女孩蹦跳著拽動莉希雅的左手，卻見少女正低沉地啃著面包，左手如機械一般被拖動。
"多謝兩位指導(dǎo)我的女兒魔法。"維茲南灌了口酒，忽然用陶制酒杯輕敲桌面，"令妹狀態(tài)不太對？"
莉希雅猛然將半塊面包攥成碎渣，指節(jié)抵住抽動的唇角，把頭埋入了膝間。
卡洛琳夫人奪過丈夫的酒瓶："喝多了就胡言亂語！"又轉(zhuǎn)頭賠笑："他每次醉酒都這樣……"
瑞斯特凝視著杯中倒影，遠處的山丘輪廓正在暮色中扭曲“她只是還不愿意面對一些事實而已...”
"姐姐？"蜜可踮腳輕拍莉希雅肩頭。
眼前的戰(zhàn)火與劍影飛速閃過，少女被觸碰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看到握前晃動的羊角辮才松了力道。她像從深水浮出般遲緩轉(zhuǎn)頭，睫毛殘留著未褪盡的陰翳。
蜜可踮得腳尖發(fā)顫，奶油泡芙幾乎懟上莉希雅的鼻尖："吃這個！我媽媽做的泡芙可好吃了！"金屬餐碟隨著動作輕響，金屬的涼意貼上莉希雅膝頭。
“張嘴呀…就像這樣，啊…” 蜜可的嘴巴收成了一個圓形。
莉希雅喉結(jié)滾動，后頸繃出僵硬的弧度。軍官學(xué)院永遠不會教她在面對一個孩子用沾著草汁的手遞過來一塊蛋糕時，該如何保持一個軍官的威嚴。羊角辮隨蜜可前傾的動作掃過她開裂的心間，使她指尖微顫。
奶油沾上唇縫時，少女條件反射地閉緊牙關(guān)。直到蜜可疑惑地歪頭，她才自暴自棄般咬下缺口。甜味在口腔炸開的剎那，喉間突然涌上比煙塵更嗆人的酸澀，那些被鐵血澆灌的年歲里，竟從未有人遞給她一塊不需要用戰(zhàn)功換的糖。
"還要喂嗎？"蜜可興奮地晃著空碟子。
莉希雅幽怨地奪過剩下的泡芙，垂眼低語："……很好吃。"
"喜歡就多住些日子！"卡洛琳夫人擦拭著圍裙笑道。幾人相互對視，野餐的氛圍隨燃燒的營火高漲。
盛夏的夜晚比白日清涼的多，螢火蟲在各草叢間飄蕩著，一旁的樹林里不停響徹的清脆的蟬鳴聲。
“蜜可吃飽了?！毙∶劭珊雀蓛舯凶詈蟮囊坏尾?，她手上的瑪珂手鏈閃著晶瑩的光澤“哥哥姐姐，我們?nèi)プノ灮鹣x吧?！?/p>
“哥哥有些累了哦，姐姐會陪你去的。”瑞斯特放下酒杯，用手帕擦了擦嘴。
“繼續(xù)喝！”維茲南又一次把他的酒杯倒?jié)M。
莉希雅一陣無措，還不等她有所反應(yīng)，蜜可的聲音已經(jīng)傳來。
"姐姐看！"小女孩指著草坡下浮動的幽綠光點，"是星星碎屑掉下來啦！"她掌心還沾著泡芙的糖霜，在暮色里泛著粘膩的光。
蜜可拽著莉希雅的衣角往草坡下沖，螢火蟲的光點像被驚散的星屑。
莉希雅一陣出神，十七年的人生里，"游戲"這個詞只存在于教官的嘲諷中，"玩鬧是弱者的麻醉劑"?？擅劭梢呀?jīng)松開手，提著過長的裙擺沖向光點，發(fā)梢沾滿蒲公英絨毛。
"那里！那里有金綠色的！"蜜可撲進及腰的苜蓿叢，驚起一片流螢織成的光網(wǎng)。莉希雅僵立在田埂邊，看著小女孩用裙擺兜住螢火蟲，晶亮的蟲子從麻布褶皺里鉆出來，攀上她翹起的羊角辮。
"姐姐快伸手呀！"蜜可突然撞進她懷里，冰涼的小手抓住她手腕往光暈中探。莉希雅觸電般縮回手，卻瞥見女孩被草葉劃紅的膝蓋，那抹血色刺得她瞳孔驟縮，恍惚間與地堡里傷殘士兵潰爛的傷口重疊。
溫?zé)岬奈灮鹣x卻突然落在了她的掌心......
"它們喜歡姐姐呢！"蜜可把最后一只螢火蟲藏進空泡芙盒，金屬鑲邊映著月色，像枚小小的棺材盛著星光。
直至卡洛琳夫人的呼喚從坡頂傳來時，莉希雅正捧著蜜可塞給她的螢火蟲盒子，呆呆的站在草地上。
已至深夜，莉希雅仍然難以入眠，聽著樓下傳來蜜可模糊的夢囈與草坡盡頭未熄的篝火噼啪聲織成了張柔軟的網(wǎng)，硝煙味似乎被暫時阻隔在了世界之外。
莉希雅不情愿地睜開眼，正午陽光刺得她睫毛輕顫。她撐著昏沉的腦袋坐起，指節(jié)抵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自地堡淪陷后，魔導(dǎo)炮的轟鳴夜夜碾過夢境，如同分段函數(shù)一般的睡眠將她本就尚未恢復(fù)的精神打支離破碎。
閣樓木梯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瑞斯特抱臂倚在門邊："維茲南先生一家要去鎮(zhèn)子采買，用過午餐后我們也……"
"我不想去。"莉希雅打斷道，瞳仁灰暗如蒙塵的劍鞘。
"叮咚！蜜可采購小隊出動！"小女孩突然撞開房門，"今天要買全大陸最~~甜的糖果！"她蹦跳著拽住瑞斯特的披風(fēng)，"哥哥姐姐會陪我去的對吧？"
瑞斯特揪了揪蜜可新綁的小辮子：“我們陪著你去找?！?/p>
莉希雅望著蜜可粘著糖渣的衣角，更多拒絕的話語在喉間突然哽住。
“好欸！”蜜可提著裙擺轉(zhuǎn)了個圈，猛地抱住了莉希雅的手。
少女觸電般把手抽回，腰間的金屬劍鞘"當啷"砸上一旁的木墻。待耳鳴消散，才發(fā)現(xiàn)蜜可正跌坐在地，眼眶蓄著兩汪將墜未墜的淚。
莉希雅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蹲下了，卻不知道如何安撫被自己嚇哭的孩子，她像個卡殼的魔導(dǎo)器般僵在原地。
“看來有人需要外交援助。”瑞斯特單膝跪地，指尖變戲法似的拈出顆白糖，“姐姐不是很會跟朋友互動，蜜可大人愿意原諒她嗎？”
小女孩抽著鼻子接過糖果，忽然轉(zhuǎn)頭：“要蓋一個和好印章！”她踮起腳尖在少女緊繃的側(cè)臉“啾”地親了一口，“蜜可以后還會是你的好朋友哦?！?
莉希雅的臉瞬間燒得通紅，憋出句比劍刃還生硬的“對不起”。
簡單吃了午飯，一行人出發(fā)前往小鎮(zhèn)。小鎮(zhèn)并不大，中央花壇向四個方向各延伸出一條筆直的路，每條路都可以一眼望到頭。
“爸爸媽媽每次都是買那幾樣?xùn)|西，一點意思都沒有，我要跟哥哥姐姐一起去買糖吃。”蜜可掙開卡洛琳的手，跑到幾人前面。
“那蜜可拜托二位照顧了。”維茲南又一次叼上煙斗，吐出長長的霧氣。
正午的小鎮(zhèn)裹著蜂蜜色陽光。蜜可拽著兩人穿梭在石板路上，羊皮靴踢起陣陣金塵：“糖果屋在噴泉左邊第三家！媽媽總怕我蛀牙，這次要買夠一年的份！”
“哥哥要先去處理一點事情，姐姐先陪你玩一下?！痹捯粑绰?，瑞斯特走向了一旁的當鋪。
沉默了一會，蜜可踮腳戳了戳莉希雅腰間的佩飾："姐姐的劍穗為什么是黑色的？"。
"軍規(guī)。"
"就像媽媽規(guī)定蜜可睡前要刷牙？"
"……類似。"
小女孩踢著石子等了三輪心跳，突然仰頭："姐姐的媽媽很兇嗎？"
劍鞘撞進花壇發(fā)出窸窣的響聲。
"她走了，拋下我走了。" 莉希雅喃喃著。
蜜可的羊角辮垂下來："那姐姐現(xiàn)在聞到蘋果派的味道會哭嗎？蜜蜜每次聞到烤栗子都會想外婆。"
莉希雅盯著糖果屋飄動的彩旗，喉結(jié)動了三次才擠出回答："我記不清她的味道。"
"沒關(guān)系！"蜜可突然把額頭貼上她的手背，"等我們買完太妃糖，姐姐把媽媽的味道存在蜜蜜這里！"她戳了戳自己鼓起的腮幫子，"這里能裝好多好多東西！"
莉希雅看著糖霜從女孩指尖簌簌掉落，突然發(fā)現(xiàn)石板縫里鉆出一株白色野花，和地堡淪陷那天地縫里掙扎開放的那朵一模一樣。
此時，當鋪柜臺上陳列著幾枚幽光浮動的晶石。
老板用袖口反復(fù)擦拭單片眼鏡："老天爺……這成色的魔力寶石！"他捏起一枚對著油燈細看，黃銅天平在顫抖中叮當作響，"我這鋪子全抵出去也買不起半塊啊。"
瑞斯特已經(jīng)身披一席黑色的斗篷，斗篷陰影籠住柜臺“那......?”
"西街……有個穿白袍的外鄉(xiāng)人。"老板縮著脖子壓低聲音，"。"那人應(yīng)該是個游商。"他匆忙將晶石推回絨布，"那人賣東西的時候也在打聽各種稀罕物件，說話帶著北邊口音，您可以去那里看看。"
瑞斯特指節(jié)叩了叩晶石，內(nèi)里蟄伏的魔力在暮色中忽明忽暗，他點點頭，走向了西街。
“先生，有什么需要嗎？”果真有一個身披一襲白色斗篷的人擺著一個破木箱子，上面擺著一些珍奇物件，他的斗篷下只能看見一團黑影，沙啞的聲音從黑影里傳出。
“能收嗎？”瑞斯特拿出懷中的幾顆寶石，寶石在陽光下顯得閃閃發(fā)亮。
白袍人的兜帽微微顫動："優(yōu)質(zhì)的魔力寶石？！這么多！500個金幣，出嗎？。"
瑞斯特將晶石揣回懷中，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哎哎哎！"沙啞聲陡然變得靈動，白衣人摘下了頭上兜帽，"當我教你這個朋友吧，800個金幣，總得留些利潤給我吧。"兜帽下的是一頭秀麗的金發(fā)，"主要是現(xiàn)在局勢動蕩，各地寶石價格瘋漲，我也好久沒有接手過高于低品的寶石了！"
"成交。"瑞斯特瑞斯特點了點頭。
“嗯哼，你不會認識新朋友嗎？卸下偽裝，來握個手?！?金發(fā)女孩撩了一下頭發(fā)。
沒有感到惡意，瑞斯特伸出了手，但是并沒有摘下兜帽。
“啊嘞啊嘞，不愿意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嘛？”金發(fā)女孩嫣然一笑，藍色眼瞳上閃過一絲奇異的光?！捌鋵嵨乙呀?jīng)看到了哦，嗯...來自東方的一種高領(lǐng)騎士團禮服，銀發(fā)，可以隨手拿出這么大量的昂貴寶石的話，應(yīng)該是個貴族吧，這么一想，你很像巴斯里公國的那位在戰(zhàn)火中下落不明的騎士團長哦~~”金發(fā)女孩故意拖長了尾音?！皳?jù)傳聞，你還有一個黑發(fā)紅瞳的妹妹對吧，是個中尉？”
瑞斯特眼神閃過一道寒芒，右手已經(jīng)不自覺地搭在了腰間的佩劍上。
"別緊張，別緊張。我就是個商人而已。" 少女狡黠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瑞斯特。“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一筆大生意，嘖嘖，風(fēng)險有點高，但是我喜歡刺激?！鄙倥舆^一個錢袋，“我的貨呢，瑞斯特團長？”
瑞斯特遞過寶石，整個過程他的另一只手都死死地壓著劍柄。
金發(fā)少女的笑聲如同銀鈴一般：“我又預(yù)感我們還會再見的，我的朋友?！闭f完，她再次戴上兜帽，消失在一個轉(zhuǎn)角。
瑞斯特的心終于放下，他檢查了一下錢袋，八百個金幣不多不少，在最底下還擺著一個手串閃爍著晶瑩的光澤。
“這手串似乎對魔法有增幅作用...”瑞斯特腦袋里還有些霧水。
他回到了中央花壇邊，幾人找到糖果店“好了，蜜可想吃些什么糖啊?！比鹚固貙χ劭牲c了點頭。
蜜可的指尖在玻璃柜上敲出輕快的節(jié)奏，薄荷糖與太妃糖在琥珀色燈光下泛著油潤的光澤。"那顆彩虹螺旋的！"她整個人幾乎要爬進柜臺，靴跟踢到莉希雅小腿時才縮回腳。
"姐姐的糖。"蜜可突然將裹著金箔的巧克力球拍在她掌心，力道大得像投擲手雷，還不忘了給莉希雅一個輕快的笑容。
看到莉希雅盯著糖球表面倒映的扭曲面容。瑞斯特用劍鞘輕點她肩胛："付錢的是我。"
“我又不是在意這個。”莉希雅莫名有些想笑，看著掌心中的巧克力球，這兩天發(fā)生的一切快速從眼前閃過，這一刻莉希雅好似下定了某種決心，“我們先留下來吧...”她微弱卻又足以聽見的聲音表達了她的決定。
星斗漸稀的凌晨，螢火蟲盒子擺在褪色的軍徽旁，這是這幾天來，她第一次沒有握著劍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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