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初雪落在實驗室玻璃窗上時,許念念的草莓發(fā)圈換成了毛線材質(zhì)。她把林硯堵在教室門口那天,我正在整理儲物柜,透過鏡子看見她攥緊他校服袖口的樣子,像極了我無數(shù)次在草稿本里畫過的勇氣。
“林硯,我喜歡你。”
她的聲音清亮,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作響,我看見林硯的睫毛劇烈顫動,像被風(fēng)吹亂的書頁:“許念念,你別開玩笑了……”
“誰跟你開玩笑!”她跺腳時,毛線發(fā)圈上的小草莓抖了抖,“從小到大,我給你織圍巾、陪你競賽、連志愿都和你報一樣的學(xué)?!阏娴臎]看懂嗎?”
儲物柜的門“咔嗒”合上。我摸出包里的日記本,鋼筆尖在扉頁的向日葵旁顫抖:“11月7日,雪。許念念的圍巾是林硯媽媽織的同款,她踮腳替他拂去雪花時,他退后半步的樣子,像極了我第一次和他說話時的怯懦?!?/p>
沈逾白的電話在此時響起,背景音里有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響:“便利店見,有酒。”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擺著三罐啤酒,指尖轉(zhuǎn)著枚銀色硬幣——那是許念念輸?shù)舻馁€約。雪花落在他發(fā)梢,淚痣在路燈下泛著水光:“她今天穿的毛衣,是我送的生日禮物?!?/p>
啤酒罐在掌心沁出冷汗。我想起許念念今天圍的圍巾,想起沈逾白抽屜里的蝴蝶吊墜,忽然明白我們四個人像被困在草莓汽水罐里的氣泡,上浮的、下沉的、碰撞的,最終都要消散在空氣里。
“她說我是最好的朋友?!鄙蛴獍淄蝗恍ζ饋恚曇衾飵е扑榈奶?,“最好的朋友,哈哈?!彼鲱^灌下啤酒,喉結(jié)滾動時,我看見他鎖骨處的蝴蝶紋身沾了滴酒液,“你知道嗎?她連我過敏不能喝草莓味都不知道。”
日記本被我藏在書包最深處,里面夾著片融化的雪花。我摸出便利店新買的草莓汽水,拉開拉環(huán)時發(fā)出“?!钡妮p響:“林硯也不知道,她討厭化學(xué)競賽,只是想陪他?!?/p>
沈逾白猛地抬頭,睫毛上的雪花落進(jìn)啤酒罐:“所以我們是傻子對嗎?守著別人的劇本,演著自己的獨角戲?!彼瘟嘶慰展蓿耙灰囋??把喜歡的人名字寫在汽水罐上,埋進(jìn)雪地里,明年春天說不定會發(fā)芽?!?/p>
雪越下越大,便利店門口的圣誕樹閃著暖黃的光。我們蹲在花壇邊,把各自的汽水罐埋進(jìn)雪里,他的罐身寫著“XN”,我的寫著“LY”。沈逾白的指尖凍得通紅,卻在埋好后突然笑出聲:“說不定明年春天,會長出兩棵草莓樹,結(jié)滿寫著‘笨蛋’的果子?!?/p>
“那你記得分我一顆?!蔽遗牡羰稚系难?,看見他耳尖紅得比草莓發(fā)圈還鮮艷,“畢竟我們是——”
“單身狗聯(lián)盟?!彼嫖艺f完,忽然湊近我,睫毛上的雪花落在我手背上,“說真的,蘇念,既然他們都看不上我們……”
“打住。”我迅速后退半步,雪地靴在地上劃出沙沙的響,“沈逾白,你醉了?!?/p>
他忽然大笑起來,笑聲驚飛了樹上的麻雀:“我沒醉,只是覺得……”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里有片融化的雪花,“我們這種人,或許更適合和同類取暖?!?/p>
便利店的玻璃映出我們并排的影子,他的高瘦,我的單薄,像兩棵被雪壓彎的小蒼蘭。遠(yuǎn)處傳來林硯的喊聲,他舉著傘跑過來,許念念的圍巾搭在他手臂上,而她本人,正和沈逾白的某個籃球社朋友有說有笑地走過。
“你們怎么在這兒?”林硯的傘遮住我頭頂?shù)难砩嫌械难┧上闼?,不是許念念喜歡的藍(lán)月亮,“這么冷,快回學(xué)校吧?!?/p>
沈逾白忽然站起,拍掉褲子上的雪:“不用了,我送蘇念回去?!彼麛堖^我肩膀時,我聽見林硯手中的傘骨發(fā)出“咯吱”輕響,而許念念的笑聲,混著圣誕頌歌,從街尾飄來。
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沈逾白的手臂很暖,卻始終與我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抱歉,剛才的話當(dāng)我沒說?!彼唛_腳邊的易拉罐,“其實我……”
“我知道?!蔽彝h(yuǎn)處林硯替許念念系圍巾的樣子,想起日記本里的雙引號,“我們都只是需要個暫停鍵而已?!?/p>
沈逾白突然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摸出塊巧克力遞給我:“草莓味,給你壓驚?!彼ζ饋頃r,淚痣在雪光中格外清晰,“不過說真的,蘇念,你比小蒼蘭勇敢多了。”
巧克力在舌尖化成甜膩的漿。我們路過埋汽水罐的花壇時,我看見雪地上有行腳印,從我們的“墳場”延伸到林硯和許念念站的路燈下。沈逾白忽然指著天上的月亮:“看,今天的月亮像個被咬了一口的草莓?!?/p>
“所以才叫‘草莓月亮’嗎?”我抬頭時,雪花落進(jìn)眼里,涼涼的,“那被咬掉的一口,是不是就像我們心里的缺口?”
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替我拂去睫毛上的雪花。遠(yuǎn)處的圣誕樹上,彩燈突然全部亮起,照亮了林硯驚訝的臉——許念念正在對他比心,毛線發(fā)圈上的小草莓,在燈光下晃成一片溫柔的紅。
手機(jī)在口袋里震動,是陳小雨發(fā)來的消息:“林硯和許念念官宣了,朋友圈都刷屏了!”
我望著漫天飛雪,想起埋在雪地里的汽水罐,想起沈逾白說的“草莓月亮”,忽然笑了。原來有些缺口,終將被時光的雪覆蓋;有些心事,注定要在寒冬里沉默。而我們能做的,不過是把那些沒說出口的喜歡,釀成春天的酒,敬給下一個花期。
“走吧,”我拽了拽沈逾白的袖子,“去買杯熱可可,這次我請。”
他挑眉看我,指尖轉(zhuǎn)起那枚硬幣:“不慶祝一下單身狗聯(lián)盟成立?”
“先等它們發(fā)芽再說?!蔽抑噶酥富▔?,雪已經(jīng)把汽水罐埋得看不見了,“說不定明年春天,我們會收獲更甜的東西?!?/p>
沈逾白的笑聲混著雪花落在我肩頭,像首沒有歌詞的歌。我們踩著積雪走向便利店,身后的腳印漸漸被新雪覆蓋,而遠(yuǎn)處的路燈下,林硯和許念念的影子正緊緊挨在一起,像兩朵終于綻放的雙生花,在屬于它們的季節(jié)里,落滿溫柔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