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醫(yī)生摘下眼鏡的動作很慢,指腹在鏡片上反復(fù)擦拭。年爸出神地盯著窗外,心里早已是一團麻,"基因配型太難了"劉醫(yī)生的這句話在診室里懸著,年媽攥著紙巾的手突然發(fā)抖,紙巾邊緣蹭到女兒的病歷本——封面上貼著年夏十二歲時畫的卡通心臟,旁邊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我的小心臟要加油"。
此時的簡時跑過醫(yī)院長廊時,手里的向日葵的花盤顛出細碎的晃影。X03病房的門牌號在他瞳孔里放大又縮小,掌心的汗?jié)B進花莖,把包扎的綠膠帶洇出深色的痕。他想起之前在甜品店,年夏盯著芒果千層說"等看完煙花,要畫個拋物線吃掉奶油",那時她手腕的紅繩滑到肘彎,露出的疤痕像枚褪色的月牙,他想問,卻被她塞進嘴里的蛋糕擋住了話頭。
簡時氣喘吁吁地站在病房門前,手搭上門把手時,突然江挽的聲音從門后傳來,江挽把保溫桶塞進年夏手里時,粥里的雞蛋還溫著。蛋白上掐出的月牙印和簡時晨跑時帶的分毫不差,年夏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甜品店,他把芒果粒挑進她盤子的動作——那時她笑他“像喂小雞”,卻沒看見他偷偷瞥向她胸口的眼神,和此刻江挽藏在袖子里的手一樣,都在死死攥著張被揉皺的體檢單?!昂啎r知道了嗎?”她問,看見閨蜜睫毛上墜著的淚,砸在保溫桶邊緣,驚起一圈漣漪。
兩人正攀談時,簡時深吸一口氣,輕敲房門?!拔疫M來了?!彼p輕推開門,便看到兩人都眼眶紅紅的,心里也不是滋味。簡時徑直地正把向日葵插進空花瓶?;ūP朝著病床的方向,某片花瓣上還沾著他騎山地車時濺上的泥點。年夏坐在床上,病號服的領(lǐng)口開著,鎖骨下的舊疤在白熾燈下泛著青白——那是他無數(shù)次在草稿紙上描摹過的形狀,卻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你失約了,年夏。"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發(fā)啞,像被曬裂的泥土。
年夏把枕頭往身后挪了挪,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被角。"我也沒想到..."她笑起來時,胸口的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簡時突然想起高二籃球賽,她在場邊遞水時手忙腳亂,瓶蓋沒擰嚴灑在他球衣上,當時他以為她是緊張,現(xiàn)在才明白那顫抖的指尖,早就是心跳漏拍的預(yù)兆。"江挽說你打電話時聲音都抖了。"她低頭扯著被單,沒看見簡時藏在背后的手,正死死攥著張揉皺的體檢單——那是他從江挽包里偷拿的,"竇性心律不齊"的字樣被紅筆圈了又圈。
江挽削蘋果的動作突然頓住,果皮斷成兩截。年夏望著窗外的向日葵,花盤隨著陽光轉(zhuǎn)動,突然想起上周在器材室,簡時偷拍被她撞見時,手機相冊里除了她的側(cè)影,還有張偷拍的她蹲在操場邊吃藥的照片,配文是"我的拋物線,什么時候才能不歪"。此刻他正低頭給她剝橘子,指甲掐出的月牙印和她粥里的雞蛋分毫不差,而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正摸著胸口那道陪伴了十年的疤痕。
"下周末海洋館有新的水母展。"簡時把橘子瓣遞過來,指尖蹭過她的唇。年夏咬下果肉的瞬間,嘗到極淡的藥味——和她每天吃的胺碘酮一個味道。她看見他校服內(nèi)側(cè)繡著的名字,"年夏"兩個字用藍線繡在心臟的位置,針腳歪歪扭扭,像極了他第一次給她講題時,在草稿紙上畫錯的輔助線。"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水母?"她問,簡時突然伸手覆在她心臟的位置,掌心的溫度透過病號服滲進來:"你說過它們沒有心臟,不會疼。"
江挽去打開水時,病房里突然安靜下來。年夏盯著簡時后頸的疤,想起劉醫(yī)生說的"基因配型",突然明白他上周偷偷去獻血的原因。"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她輕聲說,簡時正在削第二顆蘋果的手猛地停住,果皮簌簌落在床單上。"知道什么?"他沒回頭,年夏卻看見他肩膀在發(fā)抖,像那年暴雨夜,他把校服罩在她頭上時,自己淋得透濕的后背。"知道你早就看見我的疤了,"她扯了扯病號服領(lǐng)口,"知道你每天繞路去甜品店,是為了買我能吃的少糖蛋糕。"
走廊傳來護士推車的聲響,簡時突然轉(zhuǎn)身,眼睛紅得像熟透的草莓。"那你知道嗎?"他的聲音發(fā)顫,"我把你的體檢單帶去心臟科了,我問過醫(yī)生..."他突然停住,喉結(jié)滾動著說不下去。年夏看見他校服口袋露出的半張紙,是她十二歲的手術(shù)同意書復(fù)印件,上面父親簽字的位置,被人用鉛筆描了無數(shù)遍,最終在旁邊寫下極小的"簡時"兩個字,像個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江挽回來時,看見兩人都望著窗外的向日葵。年夏的手被簡時握在掌心,"等你好了,"他指了指窗外的向日葵,"我們?nèi)タ凑嬲木G色星芒煙花,我在門票背面畫了新的拋物線,這次保證不暈?z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