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遺珠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輪回不止，愛亦不息”

“只要輪回的盡頭，有未央等著他的阿瞞，便夠了”

他們在輪回的盡頭相視一笑，無需多言，目光跨越破舊的時光，泛起心照不宣的愛意

一、

阿瞞自小便知，自己是個惡種，無父也無母，善用種種詭計，玩弄所有人于股掌之間，尤其是那雙清泉般清澈碧藍的眼眸，讓人一看到便沉迷、淪陷、不可自拔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里，他在陽光下，如同圣潔的天使，引來一位迷途的羔羊

他要錢、要利、要呼風喚雨，要指著別人的鼻子罵，別人也要笑著諂媚

他就是要步步登高，哪怕步步驚心，也要踩著別人的尸骨往上爬

一直爬到無人欺他辱他，一直爬到再也不會淪落到與狗爭食的地步

嗟來之食又如何？

嗟來之食又如何！

他像只美麗又危險的毒蛇，向當?shù)刈钣袡?quán)勢的家族的遺子——喪父喪母、群狼環(huán)伺的未央，吐出蛇信子

六歲的孩子笑著，干凈的不染塵埃，那雙眼仿佛不見底的湖泊，深邃而又迷人，倒映著天空

“哥哥，帶我回家吧”

“好”

未央紅色的眼睛泛起溫柔的笑意，輕輕牽起他的手，玉樹臨風

（這張是未央）

憔悴的月兒被毒蛇咬住，神經(jīng)毒素從此刻開始蔓延，絲絲入骨，將月兒——高高在上的月兒，一點點吞噬殆盡

二、

古樸的莊嚴回蕩著舊唱片聲，仿佛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未央的呼吸聲越來越重，三十六歲的他快跑不過十八歲的未瞞了

“哥，你失態(tài)了”

未瞞笑著，手中的刀閃著寒光

未瞞，這個名字說來也好笑

“瞞”，欺詐者也，“未瞞”，從未欺騙

可天底下最愛說謊的孩子，最精通算計的孩子就是他了

他用最大的謊言，為未央編織出一張無法跳脫的大網(wǎng)，一步步將他引入甜言蜜語編程的陷阱

砰——

他分不清是雷聲，還是心跳聲，亦或是未央倒地的聲音

未央只是倒在地上，紅色的眼睛滿是不可置信

左胸膛前鮮紅的血，仿佛盛開的玫瑰，嬌艷欲滴

過了今晚，他就是未家真正的掌權(quán)人，殺/人又如何，他自有法子密不透風的將這件事揭過

他依舊會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未家公子——唯一的未家公子

在他的葬禮上裝模作樣擠出幾滴淚來，往后再沒人敢限制他，他終于到了他能爬到的最高點

他俯身湊近欣賞手下敗將的慘樣，卻聽見那些仿佛漏風的風琴發(fā)出的聲音

他又湊近了些，依稀聽見

“生日快樂，阿瞞”

未央沾了血的手，撫過未瞞的眼睛

世界被染成紅色

（這張是未瞞，眼睛被血染成紅色）

這雙眼——

這雙清澈而干凈的眼，這雙騙了他好久好久的眼，有一瞬間，為他動容

他的手無力的垂下

悄無聲息

三、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仿佛千萬根銀針落下，扎在他的心頭

打在他的臉上，又無力的垂下

是雨還是淚？他已經(jīng)分不清了

他應該很高興啊，很興奮啊，蟄伏這么久，計劃無數(shù)日夜

可他的心仿佛空了一塊，看見哥哥的身影，仿佛浸了水的紙，在雨中漸漸透明，仿佛要立即消失

翻云覆雨的未大少生得轟轟烈烈，死得悄無聲息

他不能接受，心中涌出別樣的感情，只是呆呆的看著，說不出話來

雨滴在未央的眼角，又迅速滑落，仿佛他在哭

忽然一陣極大而又極小，極遠而又極近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又仿佛來自世界的呼喚，又像是心的悲憫，源自己身

“請輸入密碼——”

“生日快樂”

他失魂落魄的胡扯一句，這句話似乎刻在他的心里，失神的喃喃著，這句讓他心癢難耐的話

“密碼正確，契約生效中——”

四、

醒來時，他在一條黑暗的隧道，他只記得要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有光照進來，他走了出來，有風吹過，他揉了揉眼，發(fā)現(xiàn)自己在孤兒院門前

名字什么的看不清了，只是聽見有個靈魂在呼喚

光不偏不倚的打在藍色眼眸的孩子身上，他聽見他說

“哥哥，帶我回家”

他覺得場景有些熟悉，但他清楚知道自己不是哥哥，忽地想起了之前的種種疑點，打量了四周的老舊建筑，他忽的明白

自己回到了十八年前

他總算弄清了自己的情感，他無休止的欲望，只是針對哥哥，他從頭到尾都只是想讓哥哥的目光永遠追隨他

他又想起契約上的條例

“凡有求者，皆可置換，十八載光陰，輪回終始”

渾渾噩噩的，他牽起了小孩的手，他還能清楚的看到小孩露出了狐貍尾巴，但哪里瞞得過這只“老狐貍”的眼

“先生，為他取個名字吧”

“未滿”

從未滿足之意，“他”是我欲望的源泉，我終將要尋到他

“未瞞，是嗎？先生何名”

思考良久，終于開了口

“未羊”

羊表面單純，實則所過之地，寸草不生，低頭思考，仿佛對任何事漠不關(guān)心，膽小如鼠，實則將草連根拔起，進行一場無聲的毀滅

在沉默中欺騙，在沉默中滿足自己的欲望

或許是他語速稍快，又或是接待員不稱職，那天

“未央收養(yǎng)了未瞞”

五、

“阿瞞，若有一日遇見一位全知全能的神明，你可以對祂許一個愿望，那會是怎樣的呢？”

在一片空白的世界，未央輕聲詢問著小時候的阿瞞

“那我要快些長大，這樣就能保護哥哥了”

阿瞞稚嫩的臉龐洋溢著微笑，雙拳揮舞著，做一副保護姿態(tài)

可是只有他知道，一切甜言蜜語早已明碼標價

………

他醒了，夢境破碎，迷蒙的霧籠著他的夢，亦或說他的回憶中

他許久沒照鏡子，又或是現(xiàn)在才回過神來

望著鏡中的自己，他笑了，溫文爾雅，像極了記憶中的未央，或許他正慢慢變成哥哥的樣子

暮春的風還有些涼，他坐在花圃下，陽光照耀著他被染成血紅的眸，他問出了那個問題

“阿滿，若有一日遇見一位全知全能的神明，你可以對祂許一個愿望，那會是怎樣的呢？”

他靜靜期待著

自私些，自私些，他祈禱著他的回答自私些，這樣他仍可以欺騙自己，自己的猜測是虛假的

“我要快些長大……”

話已出口，阿瞞，他現(xiàn)在是未羊——后悔了

這意味著，他可能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哥哥，而他的哥哥，可能并不像他愛著哥哥一樣愛著他

他沒說話，摸了摸阿滿的頭，只覺得阿滿的演技漏洞百出

他小時候也是

光融化了，傾瀉而下，樹影搖曳

他感到一片寒意

六、

他一定要殺了阿滿，殺了他

他不能容忍這樣一個小崽子陰死他，能殺死他的只能是他自己

可他又怕殺了他對自己有影響，于是削蘋果時，假裝不小心割破了阿滿的后頸

他只覺得后頸一陣灼熱，手一摸，發(fā)現(xiàn)是塊弧形胎記，與阿滿身上的別無二致

腦海中突然多了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

哥哥小時候給他削蘋果，不小心傷到他，滿臉歉意

他確定了

他就是阿滿

未羊就是未央，阿滿就是阿瞞

當阿瞞還是阿瞞時，他殺了未央，又因為他愛著未央，所以變成未羊的樣子尋找未央，渾渾噩噩，收養(yǎng)未滿

未滿會殺死未羊，再次重回過去，變成未羊，收養(yǎng)另一個時空的阿滿，尋找他愛的未央

阿瞞想明白了，他又變成了阿瞞，一個愛著未央的偏執(zhí)的阿瞞

或許或許，他的哥哥更愛他，他明知自己所有的不堪與骯臟，仍然愛自己，義無反顧，這更勇敢

阿瞞必須死，變成未羊（央）的阿瞞必須死，這樣阿滿（瞞）才會長大，才會意識到自己的愛，契約才能生效，阿滿（瞞）變成未羊（央），愛上另一個時空的阿滿（瞞）

所以他一步步一步步，增長阿滿的野心，一步步為他殺死自己埋下伏筆

他不再抗拒死亡，或許死亡才是他真正的歸宿，在輪回的盡頭，有人在等他

直到那場大雨的到來，血染紅了阿滿的藍色眼眸

他說

“生日快樂”

對著阿滿，對著自己，也對著另一個時空死去的哥哥

他又聽到一聲——“生日快樂”

仿佛輕如鴻毛，又重如泰山

他飄去了輪回最開始的地方，也是輪回最后的地方，成為無數(shù)個神的契約

他說

“請輸入密碼——”

他到了時空的盡頭，那兒未央正等著他的阿瞞

——這便夠了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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