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媽，我想你了

清晨的陽光剛爬上窗臺，虞未眠就被驚醒——昨晚寫日記太投入，竟忘了定鬧鐘。她猛地坐起，睡衣領(lǐng)口歪到一邊，抓起手機(jī)時屏幕亮起：7:25。離早自習(xí)只剩十五分鐘。

“完了完了！”她踢開被子往衛(wèi)生間沖，牙刷叼在嘴里時，林芷汐的聲音從客廳飄來：“早飯給你溫在鍋里了，路上……”話沒說完，虞未眠已經(jīng)叼著片面包沖出了門。

市立一中的早讀鈴在她跨進(jìn)教室時剛好響起。虞未眠扶著門框喘氣，掃到自己座位時卻愣了愣——余知珩正低頭看書，桌角放著一瓶還冒熱氣的牛奶。她剛坐下，余知珩就把牛奶推過來，指尖蹭過桌面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看你沒吃早飯?！?/p>

溫?zé)岬挠|感透過包裝紙傳來。虞未眠攥緊牛奶，忽然想起昨晚淋雨后鼻塞的事，大概是隨口提了一句，沒想到她記住了?！爸x……謝謝。”她小聲開口，耳尖又開始發(fā)燙。余知珩沒抬頭，只“嗯”了一聲，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淡淡的影。

第一節(jié)課下課時，虞未眠終于找到機(jī)會道謝：“昨天的傘，還有今天的牛奶，真的……”“舉手之勞?！庇嘀窈仙蠒抗馄届o地掠過她，“快去畫室吧，別又被錢老師堵著?！?/p>

虞未眠心里一緊。昨天沒去成畫室，今天她特意提前跟吳老師請了假，誰知剛走到畫室門口，就撞見抱著作業(yè)本的錢老師。

“虞未眠？”錢老師推了推眼鏡，語氣像冰碴子，“又去畫室？你們藝術(shù)生就是不一樣，文化課不上，照樣能考大學(xué)是吧？”她頓了頓，聲音拔高，“走捷徑是輕松，但你想過以后嗎？畢業(yè)就靠畫畫糊口？多替自己考慮考慮，別總想著投機(jī)取巧！”

周圍路過的同學(xué)放慢了腳步。虞未眠攥緊帆布包帶，指甲掐進(jìn)掌心。她想說“畫畫不是捷徑”，想說“老虞和林芷汐支持我”，卻只覺得喉嚨發(fā)緊，最后只能低下頭，等錢老師冷哼一聲走遠(yuǎn)，才咬著唇推開畫室的門。

窗外的梧桐樹沙沙響。余知珩抱著作業(yè)本路過畫室，隔著玻璃看見虞未眠趴在畫架前，背影蜷成小小的一團(tuán)。陽光透過樹葉縫隙落在她發(fā)頂，像撒了把碎金。她握著畫筆的手停在半空，筆尖的顏料暈開一小團(tuán)灰。

放學(xué)鈴響時，虞未眠追上來，書包帶在跑動中晃蕩：“余知珩，一起走嗎？”

“行?！庇嘀竦幕卮鹨琅f簡潔，卻在看到虞未眠袖口沾著的顏料時，腳步頓了頓。

兩人并肩走到余知珩家小區(qū)門口時，虞未眠才想起畫室的事，剛想開口說“今天謝謝你等我”，就被余知珩家門口停著的黑色轎車吸引了目光。那是她父親的車——一個常年在國外、只在寄禮物時才會被想起的男人。

客廳里燈火通明，餐桌卻狼藉一片。白青正給余婉婷擦嘴角，見她進(jìn)門，眼皮都沒抬：“還知道回來？你妹妹鋼琴比賽前夜，全家等你一個?！?/p>

余父放下酒杯，眉頭皺成川字：“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飯都不吃就想上樓？”

余婉婷捧著果汁笑出聲：“姐姐是不是在學(xué)校交新朋友了，連家都不想回啦？”她故意晃了晃杯子，橙汁濺在余知珩鞋面上。

餐桌上的菜所剩無幾，糖醋排骨的盤子空得能照見人影——那是昨晚在虞未眠家吃到的、帶著暖黃燈光的味道。余知珩忽然覺得胃里一陣空泛的疼，她沒說話，徑直往樓梯走。

“站??！”余父猛地拍桌，“我跟你說話呢！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媽要是還在，能讓你這么無法無天？”

空氣瞬間凝固。余知珩的手死死攥住樓梯扶手，指節(jié)泛白。客廳的水晶燈晃得她眼暈，白青的抱怨、余婉婷的竊笑、父親帶著酒氣的怒吼，像無數(shù)根針往耳膜里扎。她踉蹌著跑上樓，摔上臥室門的瞬間，后背抵著門板滑坐在地。

腕間的紅繩硌得皮膚生疼。那是根極細(xì)的紅繩，編繩的結(jié)已經(jīng)磨得有些松，卻被她戴了十年——從八歲那年，媽媽牽著她的手穿過馬路時，親手系上的那天起。她曾問媽媽為什么戴紅繩，媽媽笑著說：“阿珩戴著，媽媽就能找到你啦?！?/p>

可現(xiàn)在，媽媽再也找不到她了。

余知珩抬起手，指尖顫抖著撫過繩結(jié)。窗外的風(fēng)突然變大，卷起窗簾角拍打著窗框，像極了八歲那天刺耳的剎車聲。記憶里穿碎花裙的媽媽倒在血泊中，她聲嘶力竭地喊“媽媽”，卻只換來路人驚惶的圍觀。從那天起，“阿珩”這個帶著奶氣的昵稱，就跟著媽媽一起埋進(jìn)了土里。

一滴淚砸在紅繩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滾進(jìn)衣領(lǐng)。她想屏住呼吸，喉嚨里卻發(fā)出破碎的嗚咽，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那根紅繩貼著皮膚，帶著她的體溫，卻再也暖不回記憶里媽媽掌心的溫度。

“媽……”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聲音被哭聲揉得細(xì)碎，“我想你了……特別特別想……”

眼淚滑過下頜，滴在手背上，涼得像冰。她想起媽媽會在睡前給她講故事，用指腹輕輕摩挲她的手背；想起媽媽煮的番茄蛋湯，總比林芷汐做的多放半勺糖；想起車禍前一秒，媽媽還笑著說“阿珩乖，回家就給你買茉莉味的冰淇淋”……

現(xiàn)在她有了很多茉莉味的東西，香皂、洗發(fā)水，甚至聞到虞未眠發(fā)間的香氣時，都會恍惚以為媽媽回來了?？擅看位剡^神，只有手腕上這根磨舊的紅繩，提醒她那場永遠(yuǎn)醒不來的噩夢。

她抬手想去關(guān)窗，卻在觸到玻璃的瞬間，看見窗外虞未眠家的燈還亮著?？蛷d的窗簾后，隱約能看見林芷汐在廚房忙碌的身影。余知珩的眼淚又涌了上來，這一次，卻混著一絲微弱的期盼——就像虞未眠遞來的那瓶熱牛奶，就像畫室窗外被風(fēng)吹起的劉海，就像那頓暖黃燈光下的晚飯，總有些溫度，能穿過雨幕，輕輕叩響她冰封的世界。

她慢慢蜷到床上，另一只手覆在紅繩上，指尖順著繩結(jié)的紋路一遍遍摩挲。媽媽說過“要乖乖的”，說過“遇到喜歡的事要堅(jiān)持”，說過“阿珩是最勇敢的小孩”。

夜風(fēng)從窗縫里鉆進(jìn)來，帶著夏末最后一點(diǎn)茉莉的殘香。余知珩閉上眼睛，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卻在夢里聽見了媽媽的聲音。那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心尖，說：“阿珩，別怕?！?/p>

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穩(wěn)，夢里全是碎掉的片段。但當(dāng)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紅繩上時，她睜開眼，指尖緊緊攥住那抹紅色——就像攥住了媽媽留下的余溫，也攥住了某個少女遞來的、帶著奶香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