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末|ooc|1.7k+
暴雨砸在修車鋪鐵皮屋頂上的聲音,像千萬顆鋼珠傾瀉而下。朱志鑫蹲在漏雨的檐角,用扳手小心地挑開蛋糕盒的彩帶。這是他修了三個通宵的雅馬哈摩托換來的——車行老板的兒子要在成人禮上騎這輛古董車,他往油箱里灌機油時,手背被滾燙的排氣管燙出兩個水泡。
蛋糕盒上的奶油已經(jīng)有些融化,他用機油筆在濕漉漉的盒蓋上畫蠟燭。第五根還沒畫完,巷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左航?jīng)_進雨幕的身影像片被撕碎的云,校服襯衫緊貼著脊背,懷里抱著被雨水泡爛的課本。
"**干的?"朱志鑫扯過半干的毛巾扔過去。左航的劉海在滴水,脖頸處有道新鮮的抓痕。那些被撕碎的紙頁粘在他鎖骨上,露出扉頁的班級印章——高三(2)班,左航。
鐵皮柜突然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朱志鑫拖出用油布包著的嶄新課本,封皮上還帶著新華書店的塑封膜。左航的手指在《三角函數(shù)》的燙金標題上停頓,忽然抬頭:"你哪來的錢?"
暴雨聲更響了。朱志鑫轉身去關被風吹開的工具箱,工裝褲后袋露出半截針管包裝袋。三天前診所護士抽走他400cc血時,消毒酒精的味道還殘留在肘窩。
"修車抵的。"他把蛋糕塞進左航懷里,"走,帶你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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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空洞的鐵門被雨水泡脹了,朱志鑫用肩膀撞了三次才撞開。霉味混著玉蘭花的香氣涌出來,左航發(fā)現(xiàn)洞頂新鑿的孔洞外,整枝玉蘭正在暴雨中顫抖。
"接著。"朱志鑫拋來個銹跡斑斑的子彈殼,紅繩纏在他指間晃蕩,"從摩托油箱里找到的。"左航低頭系繩子時,子彈殼底部"ZZ"的刻痕硌著掌心——朱志鑫名字的縮寫,用改錐一點點刻出來的。
火柴劃燃的瞬間,朱志鑫的瞳孔里綻開兩朵橙色的花。沒有蠟燭,他把火柴梗插在蛋糕邊緣,跳躍的火苗映亮左航睫毛上的水珠:"許愿。"
洞外的玉蘭突然發(fā)出裂帛般的聲響,整朵花砸在蛋糕上。朱志鑫伸手去拂,指尖沾到奶油,又觸電般縮回。左航吹滅火柴時,黑暗中有溫熱的呼吸掃過他鼻尖——朱志鑫保持著俯身護火的姿勢,喉結近在咫尺。
雷聲碾過防空洞的剎那,電路終于不堪重負。黑暗如潮水漫過兩人之間的縫隙,左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潮濕的墻壁間回蕩。朱志鑫摸索著去拿手電筒,手背蹭過他膝蓋的淤青。
"別動。"左航突然說。他的指尖沾著融化的奶油,無意間碰到朱志鑫的喉結。對方猛地后仰,后腦勺撞在摩爾斯電碼的刻痕上,簌簌落下的石灰像場微型雪崩。
朱志鑫開始背詩。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每當有什么要滿溢出來時,他就用詩句當?shù)虊巍?漢皇重色思傾國..."他背的是《長恨歌》,聲音啞得厲害,"御宇多年求不得。"
左航在黑暗里數(shù)他的換氣聲。當背到"在天愿作比翼鳥"時,朱志鑫突然卡住了。洞外閃過一道慘白的閃電,左航看見他攥著半塊玉蘭花瓣,指節(jié)發(fā)白。
雷聲吞沒了下一句詩。暴雨裹挾著玉蘭花涌進來,沾著奶油的子彈殼在兩人腳邊打轉。朱志鑫的手電筒終于亮起時,光柱掃過蛋糕盒內層的油紙——"喜壽堂"三個燙金字在陰影中若隱若現(xiàn),那是殯儀館扎紙花用的特制油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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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雨勢漸弱。左航蜷在鋪著舊輪胎的角落,看朱志鑫用扳手撬開通往地面的通風口。玉蘭枝探進來,帶著雨水的花瓣落在他們中間。
"課本..."左航突然開口,聲音悶在毛毯里,"扉頁被雨淋糊了。"
朱志鑫的動作頓住了。他想起三天前攥著賣血錢沖進書店的樣子,收銀員把課本裝袋時,塑封膜在陽光下泛著彩虹色的光。此刻那本嶄新的《三角函數(shù)》正躺在水洼里,班級印章洇成藍汪汪的一團。
"再買本。"他說得很快,扳手在鐵皮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左航忽然抓住他手腕,指尖按在新鮮的針孔上。那些排列整齊的淤青像串省略號,訴說著所有未曾言明的秘密。
玉蘭花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朱志鑫慌亂抽回手,子彈殼從領口滑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銅色的弧。左航在它墜地前接住了,指腹摸到底部新刻的凹痕——這次不是"ZZ",而是"0522"。
雷聲再次滾過天際時,朱志鑫正在背《長恨歌》的結尾。他的聲音混著雨聲,像某種古老的咒語:"天長地久有時盡..."左航把子彈殼貼在胸口,那里跳動的節(jié)奏正好對上詩句的韻腳。
未說完的后半句消散在雨里。直到很多年后左航翻開那本泡爛的課本,才發(fā)現(xiàn)扉頁的班級印章下,有句用鉛筆寫的詩。被雨水暈開的字跡依稀可辨:"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