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手腕被粗糲的麻繩勒出暗紅血痕。

拍賣臺的燭火搖曳，映得她半邊臉隱在陰影里。臺下權(quán)貴的目光像刀子，一寸寸剮過她單薄的素衣——那是罪臣之女才穿的喪服，粗麻裹身，連腰間的系帶都打了死結(jié)，防的就是買主急不可耐。

"罪臣沈硯舟之女，年十八，通藥理，識文斷字。"人牙子扯開她衣領(lǐng)，露出鎖骨下一枚朱砂小痣，"還是個雛兒。"

哄笑聲中，沈知意垂眸盯著地縫里一只掙扎的螞蟻。三天前，她還在刑部大牢用這根麻繩勒死了企圖欺辱她的獄卒。那人的眼珠凸出來，像兩顆渾濁的葡萄。

"起價五十兩！"

"一百兩。"清泠泠的嗓音刺破喧囂。

沈知意倏然抬頭。

二樓雅間垂著竹簾，只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撥開簾隙。那人拇指戴著翡翠扳指，食指與中指間夾著張銀票，袖口露出半截蒼白手腕——腕骨處一道陳年箭疤，像月牙啃過的痕跡。

她瞳孔驟縮。

這道疤她認(rèn)得。十年前上元夜，有個少年捂著流血的手腕把她從火場背出來，臨走時塞給她半塊藥玉。

"三百兩。"斜里殺出個沙啞聲音。沈知意轉(zhuǎn)頭，看見個戴青銅面具的男人正摩挲腰間彎刀——黑市主人云無咎。

雅間傳來輕咳："五百。"

"三殿下好闊氣。"云無咎突然掀開面具，露出布滿燙傷的臉，"不過..."他猛地把沈知意拽到臺邊，"這丫頭左腕內(nèi)側(cè)有九幽閣的鸮鳥紋——您真要買？"

燭光"啪"地爆了個燈花。沈知意感覺到二樓投下的視線變得鋒利。她下意識轉(zhuǎn)動手腕玉戒，機(jī)關(guān)里的毒針已滑到指尖。

"本王買貓買狗，還要看它祖籍？"簾后傳來低笑，接著是重物落案的悶響，"再加這個。"

一枚青玉藥瓶滾到臺中央，瓶身雕著纏枝蓮。云無咎撿起來對著光看，突然變了臉色。瓶底刻著九幽閣的徽記——和沈知意記憶里那半塊玉紋一模一樣。

沈知意被塞進(jìn)馬車時，聞到了血銹混著沉水香的味道。

"別碰車壁。"謝明昭靠在軟枕上咳得眼尾泛紅，指間卻把玩著她的玉戒，"淬了見血封喉的毒？沈姑娘待客之道...咳咳...真別致。"

雨水順著車簾縫隙淌進(jìn)來。沈知意盯著他腰間晃動的藥玉——現(xiàn)在她萬分確定，這就是當(dāng)年那半塊。可傳聞中病弱的三皇子，怎么會是九幽閣信物持有者？

"殿下買我，是為查沈家案？"

"買你？"謝明昭突然傾身，冰涼手指擦過她頸側(cè)，"本王是買這個。"他從她衣領(lǐng)夾層抽出一張染血的紙——刑部大牢的輪值表，背面是沈知意用炭筆描摹的皇宮密道圖。

沈知意袖中毒刃瞬間彈出。

"噓。"謝明昭卻將藥瓶塞進(jìn)她手心，"子時三刻，刑部檔案庫會起火。"他指尖在她掌心畫了個圈，"燒青囊卷宗的人...該換件衣裳。"

車外驚雷炸響。沈知意這才發(fā)現(xiàn)，他遞來的藥瓶是空的。而遠(yuǎn)處皇城方向，已騰起赤紅火光。

三皇子府·寅時

沈知意換上婢女衣裙時，聽見窗外傳來三長兩短的鷓鴣聲。

她推開后窗，一只箭矢釘在窗欞上，箭尾系著半焦的《青囊毒典》殘頁。借著月光，她看清上面記載著"血嬰術(shù)"三個字，旁邊畫著個嬰孩心臟的剖解圖。

"好看嗎？"

沈知意猛回頭。謝明昭披著雪白狐裘站在屏風(fēng)旁，手里捧著碗冒熱氣的藥。他唇色比下午更蒼白，可眼神清明得可怕。

"皇長子夭折那晚..."沈知意抖開殘頁，"太醫(yī)院記錄是急驚風(fēng)，實(shí)際是被取了心頭血？"

藥碗突然擱在案上。謝明昭抽走殘頁湊近燈燭，火苗"騰"地竄高："沈姑娘，你知道為什么刑部大牢偏偏是你那間著了火？"他吹滅火焰，將灰燼抹在她眉心，"因?yàn)橛腥诵枰慊钪?..…"

話未說完，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滲出血絲。沈知意本能地扣住他脈門——這絕不是裝病，脈象紊亂如刀絞，是長年服毒導(dǎo)致的臟器衰敗。

"鴆羽，箭木，還有..."她鼻尖微動，"相思子？"

謝明昭低笑著抽回手："沈家女的鼻子...…果然比狗還靈。"他忽然將她拽到銅鏡前，鏡中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但你現(xiàn)在該想的...…"

話音戛然而止。沈知意從鏡中看見自己后頸浮現(xiàn)出詭異的藍(lán)色紋路——那是九幽閣"夜鸮"繼承人才有的胎記，遇熱方顯。

"......是該想想到底是誰的女兒。"謝明昭的唇擦過她耳垂，聲音輕得像嘆息，"沈太醫(yī)當(dāng)年從火場抱走的嬰孩...…真是你嗎？"

窗外傳來瓦片輕響。沈知意反手?jǐn)S出玉戒，暗器穿透窗紙，遠(yuǎn)處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第一個。"謝明昭數(shù)著，突然將她推向床榻。沈知意后腦撞上軟枕的剎那，三支弩箭釘入他們方才站立的位置。

燭火驟滅。黑暗中有人捏了捏她的指尖，觸感冰涼。沈知意摸到謝明昭塞來的刀——正是她之前藏在靴筒里的那把。

"第二個留給你殺。"他的呼吸噴在她耳畔，"畢竟...…"

破窗聲與骨裂聲同時響起。沈知意旋身出刀時，聞到了謝明昭袖中沉水香混著血腥氣的味道。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