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斂塵的意識沉入黑暗前,最后聽見的是王胖子撕扯著嗓子喊“往村醫(yī)家跑”。腹部的劇痛像燃燒的烙鐵,血液流失帶來的冰冷感從四肢爬向心臟。他模糊感覺到有人用布條死死勒住傷口,顛簸中聽見吳邪帶著哭腔的聲音:“撐住啊張斂塵!你說過要等小哥想起來的!”
等小哥想起來……
這句話像一根細(xì)針,扎進(jìn)混沌的意識深處。張起靈最后那茫然又帶著驚惶的眼神在腦海中閃過,黑金古刀刺入身體時的冰冷觸感如此清晰。他不是不知道張家古樓的兇險,只是忘了——忘了曾有人在西王母宮為他擋下利爪,忘了那些跨越山海的追尋。
“水……”他干裂的嘴唇翕動,隨即被灌下一口帶著草藥味的苦澀液體。
再次清醒時,視線被竹制天花板分割成斑駁的光影??諝庵袕浡鴿庵氐牟菟幬逗脱任叮共勘缓窈竦募啿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
“你醒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盤馬老爹端著藥碗從竹簾后走進(jìn)來,“命真大,刀沒捅到要害,但失血太多,再晚半刻就救不回來了?!?/p>
張斂塵掙扎著想坐起,卻被盤馬按?。骸皠e動!那小子……就是那個背刀的,把你送來時臉色比死人還白,放下你就跟那倆年輕人進(jìn)山里了?!?/p>
進(jìn)山里了。
張斂塵的心猛地一沉。他撐著手臂看向窗外,巴乃的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細(xì)密的雨絲將山林籠罩在一片朦朧中。張家古樓就藏在那片霧氣深處,而張起靈,已經(jīng)進(jìn)去了。
“他們什么時候走的?”張斂塵的聲音嘶啞如砂紙,掙扎著要從竹榻上起身。腹部的劇痛如洶涌浪潮,眼前突然炸開一片刺目的白光,他踉蹌著向前傾倒,又重重摔回床面,意識隨之墜入無邊黑暗。
再次睜開眼時,熟悉的青銅紋章懸在頭頂,空氣中彌漫著張家特有的沉木香。張斂塵動了動僵硬的手指,發(fā)現(xiàn)傷口已重新包扎,換作張家秘制的止血藥,散發(fā)著微苦的藥香。
“可算醒了?!睆埡?鸵性陂T框上,嘴角掛著慣常的玩世不恭,手里把玩著一枚刻滿符文的青銅鈴鐺,“再睡下去,我都要以為你打算在巴乃當(dāng)一輩子‘睡美人’了?!?/p>
張斂塵猛地?fù)纹鹕碜?,牽扯到傷口也渾然不覺:“吳邪他們呢?”
張??褪掌鹦σ?,將鈴鐺揣進(jìn)懷里,神色變得凝重:“分成兩批行動了。吳邪帶著解雨臣那幫人去了四姑娘山,破解古樓的機(jī)關(guān)密碼;胖子跟著族長進(jìn)了張家古樓……”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窗外陰沉的天空,“但三天前,古樓那邊的聯(lián)絡(luò)信號徹底斷了。現(xiàn)在吳邪正在集結(jié)人手,準(zhǔn)備硬闖古樓救人?!?/p>
張斂塵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卻被張海客一把按住肩膀:“別沖動!你傷成這樣,進(jìn)去就是送死!”
“讓開!”張斂塵掙扎著要推開他,腕間的舊疤突然泛起詭異的紅光,“他在里面……我必須去!”
張??涂粗t的雙眼,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卷泛黃的地圖:“早知道攔不住你。這是古樓的備用密道圖,但記住——以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算找到人,也未必能護(hù)得住。”
張斂塵抓過地圖,手指撫過上面標(biāo)注的危險區(qū)域,想起張起靈最后那茫然又驚惶的眼神?!拔也粫僮屗鍪?。”他低聲呢喃,掌心攥緊,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這次,說什么也要把他帶出來?!?/p>
窗外,巴乃的雨越下越大,遠(yuǎn)處的張家古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宛如蟄伏的巨獸,等待著新的獵物踏入它的領(lǐng)地。
巴乃的雨裹著瘴氣砸向吊腳樓,吳邪蹲在篝火旁反復(fù)摩挲古樓平面圖,紙張邊緣被汗水洇出褶皺。胖子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木,火星“噼啪”濺在他滿是泥漿的褲腿上:“天真,你說小哥現(xiàn)在……”
話音未落,竹門突然被撞開,裹挾著雨水的身影跌進(jìn)屋內(nèi)。張斂塵撐著門框喘息,浸透的襯衫下,繃帶滲出的血跡在白布上暈開猙獰的花。吳邪的手電筒“當(dāng)啷”掉在地上,光束在對方搖搖欲墜的身形上亂晃:“你瘋了?!這傷還沒好就亂跑!”
“古樓失聯(lián)三天……”張斂塵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踉蹌著往前半步,腕間舊疤在火光下泛著詭異的紅,“我知道密道,必須現(xiàn)在去。”他的聲音沙啞如砂紙,卻字字透著不容置疑的固執(zhí)。
胖子猛地起身,帶翻了腳邊的藥罐:“你不要命了?!張家那群老東西沒攔住你?”他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張斂塵,觸手一片滾燙,“人都燒迷糊了還逞能!”
簾幕后突然傳來衣料摩擦聲,解雨臣掀簾而出,銀線繡著暗紋的袖口還沾著草藥汁。他冷著臉扣住張斂塵手腕把脈,指尖下脈搏跳得虛?。骸皞谥辽倭验_過三次,體溫高得嚇人,你是想把自己折騰死?”
張斂塵想要抽回手,卻被攥得更緊。解雨臣從袖中甩出瓷瓶砸在他胸口:“把藥吃了,立刻躺下!”瓷瓶滾落在地,金瘡藥灑在潮濕的木板上。
“我不能等?!睆垟繅m盯著篝火中跳躍的火苗,想起張起靈握著黑金古刀時顫抖的指尖,“他在里面……我必須去。”他的聲音發(fā)顫,卻讓整個吊腳樓陷入死寂。
吳邪蹲下身撿起藥瓶,火光映得他眼底發(fā)紅:“你這樣進(jìn)去,拿什么救人?”話雖如此,卻已經(jīng)開始翻找背包里的繃帶。胖子重重嘆了口氣,往張斂塵手里塞了塊壓縮餅干:“吃點(diǎn)東西,路上我盯著你換藥?!?/p>
解雨臣轉(zhuǎn)身掀開帳篷,丟出件干燥的蓑衣:“死在半道上,我可不給你收尸?!鄙倌瓯硨χ娙?,卻悄悄往張斂塵背包里塞了兩盒退燒藥。
雨聲愈發(fā)暴烈,張斂塵望著屋外被雨幕籠罩的張家古樓方向。掌心的藥瓶還帶著余溫,他突然想起西王母宮前解雨臣扔來的瓷瓶——原來有些人的關(guān)心,永遠(yuǎn)藏在最硬的語氣里。而這一次,無論前方是怎樣的九死一生,他都要把那個失落在記憶里的人,從黑暗深處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