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黎撞上銅鏡的悶響被夏青眉的怒罵和水花聲掩蓋,只有緊挨著她的沈葉南察覺了異樣。
女婢吃痛甩開咬住她的夏青眉,手腕上赫然兩排滲血的牙印,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狠厲,但很快又被那副悲天憫人的假面蓋住。
“姑娘…”女婢嘶著氣,另一只手捂住被咬的地方,“貴人最不喜見血!姑娘…我本無心害你,但還請姑娘莫要害了大家!”她這話像是說給夏青眉聽,目光卻陰冷地掃過所有人,帶著赤裸裸的威脅。
“呸!什么狗屁貴人”夏青眉啐了一口,雖然被三個小丫鬟死死按回水里,胸膛劇烈起伏,眼神卻依舊桀驁不屈,“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夏青眉!有本事弄死我,看閻王殿前我告不告你們這群披著人皮的鬼!”
角落里的柳鶯兒的啜泣聲更大了,幾乎要背過氣去。
另一個一直沉默寡言、面容清冷的綠衣姑娘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哭聲:“柳夫人,哭沒用,省點力氣。她們現(xiàn)在不會殺我們,不然早動手了。況且…娘子跟我們保證過的?!?/p>
她看向女婢,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誘導(dǎo),“姑娘,既是貴人要見,總得讓我們干干凈凈、體體面面。這般綁著,如何沐???萬一留下淤痕,貴人怪罪下來……”
女婢包扎的手一頓,渾濁的眼珠在綠衣姑娘平靜的臉上轉(zhuǎn)了兩圈。
昭黎心念電轉(zhuǎn),立刻接話,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和順從:“是啊這位姐姐,昭陵說得對。我們…我們跑不了的,這深宅大院,外面都是您的人。求您松松綁吧,我們…我們好好洗,絕不再鬧了?!?/p>
昭黎示弱地低下頭,眼角余光卻飛快地瞟向那面可疑的銅鏡和夏青眉腳踝上叮當(dāng)作響的銀鈴。
沈葉南也柔聲附和:“姑娘,方才是我姐妹一時情急,沖撞了您。您大人大量,別跟我們計較。松了綁,我們定會安分,好好準(zhǔn)備見貴人?!彼贿呎f,一邊用身體巧妙地擋住了昭黎觀察銅鏡的視線。
女婢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quán)衡。最終,對“貴人”要求的忌憚壓過了對這群“貨物”的不信任。
她疲憊地揮揮手:“給她們松綁,看緊點!再鬧,仔細你們的皮!”她陰狠的目光再次掃過夏青眉。
繩子被解開,五個姑娘手腕腳踝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紫紅勒痕。她們被女婢們粗暴地按坐在浴池邊的矮凳上,由婢女用絲瓜瓤和香胰子用力搓洗。熱水和疼痛讓夏青眉倒吸冷氣,卻咬著牙沒再吭聲,只是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昭黎任由婢女?dāng)[布,身體放松下來,精神卻高度集中。她借著撥開濕發(fā)的動作,仔細打量這間奢華的浴房:巨大的青石浴池,四壁貼著光滑的琉璃磚,十二扇檀木屏風(fēng)上繪著精致的仕女圖,角落的鎏金獸首香爐吞吐著甜膩的煙霧。一切都透著富麗堂皇,也透著令人窒息的囚籠感。
“姑娘,”昭黎狀似無意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怯生生的討好,“這水好暖和,府上真是…真是神仙般的地方。不知…不知我們何時能得見貴人尊顏?也好…也好讓我們心里有個念想?!彼噲D套話。
女婢正盯著一個婢女給柳鶯兒梳頭,聞言眼皮都沒抬:“姑娘們生的花容月貌,但這還不夠…”
沈葉南眼神狐疑:“斗膽請問姑娘,什么不夠?”
“腰…腰太粗了?!迸窘忉尩?。
幾人面面相覷,像是發(fā)現(xiàn)了破綻。沈葉南又問:“咱們貴人…是對細腰有什么執(zhí)念嗎?”
“盈盈一握若無骨,風(fēng)吹袂裙戲蝶舞?!迸灸畹馈?/p>
“是…是。男人不都愛楚腰嘛!”昭黎應(yīng)著,目光卻與斜對面的沈葉南在空中交匯一瞬。
沈葉南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手指借著擦拭水珠的動作,輕輕點了點自己耳朵,又指了指屏風(fēng)外隱約傳來三聲鳥叫——是娘子派來接應(yīng)的人來了!
昭陵一直沉默地清洗著自己,動作慢條斯理,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當(dāng)婢女給她沖洗背部時,她身體微微前傾,指尖在光滑的琉璃墻壁上極其隱蔽地劃過。
昭黎注意到,她的指尖沾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從頭發(fā)里抹下的濕泥,里面參的是藥粉。這是虞君霜教給她們的,此藥粉遇藥浴水會變成不同的顏色,像曼陀羅一類的毒物,就會變成深紫色。
果然,沒一會兒浴桶里的水就變了淺紫色,不過不是毒物,是蒙汗藥,里面參雜了少量曼陀羅花,還不置死。
夏青眉雖然依舊一臉憤恨,但也安靜下來。她不再劇烈掙扎,只是當(dāng)仆婦給她擦洗手臂時,她手腕上那串細密的銀鈴隨著動作發(fā)出細碎的輕響。
昭黎看見,她每次抬手,鈴鐺的響聲都有極其細微的節(jié)奏變化,并非完全隨意。昭陵知道,她這是在向外傳遞信息,這也是虞君霜教她們的,用音律說話。
柳鶯兒情緒稍微穩(wěn)定,雖然還在抽噎,但眼神里多了一絲茫然和觀察。
她看著一個婢女端來的更換衣物——幾套一模一樣的素白紗衣,衣襟和袖口都用銀線繡著小小的觀音坐蓮圖案,正是“白玉觀音”的象征。
她的目光落在托盤邊緣一個不起眼的、沾著些許褐色污漬的指甲印上,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機會來了。
昭黎深吸一口氣,決定冒險試探。她對著給自己梳頭的、年紀(jì)最小的婢女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小妹妹,勞煩你…這香胰子味道真好聞,是府上特制的嗎?”
小婢女動作一頓,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年長女婢的方向,見她沒注意,才小聲快速地說:“是…是采買的‘凝香齋’的…最上等的茉莉香露?!闭f完立刻低下頭,不敢再看昭黎。
“凝香齋…”昭黎記下這個名字,又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問:“小妹妹心善…可知…可知前些日子,府里是不是也來過…像我們這樣的姐姐?”她問得極其隱晦。
小婢女的手明顯抖了一下,梳子差點掉落。她臉色瞬間煞白,嘴唇哆嗦著,眼神充滿了恐懼,飛快地搖頭,一個字也不敢再說,匆匆給昭黎挽好發(fā)髻就退開了。
雖然沒得到答案,但這反應(yīng)本身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她們不是第一批“白玉觀音”,而那些“前輩”的下場,恐怕讓府里的下人都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