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永強站在院子里,臉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暮色四合,蚊蟲開始活躍,嗡嗡地圍著他打轉(zhuǎn),但他一動不動,仿佛被釘在了原地。
"必須當(dāng)上副校長!不然老子的首付錢不是白花了?"父親的話還在耳邊回蕩,混合著唾沫星子的酸臭味。
謝永強抬手摸了摸腫脹的臉頰,指尖傳來刺痛。這感覺太熟悉了——小學(xué)三年級那次期中考試,他數(shù)學(xué)考了98分,全班第二,回家卻挨了一巴掌,因為父親要求他必須考第一。
"我們老謝家的人,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謝廣坤當(dāng)年的話和今天如出一轍。
屋里傳來碗筷碰撞的聲音,母親在默默收拾晚飯的殘局。姐姐謝蘭已經(jīng)回去了,臨走時那憐憫的眼神像針一樣扎在謝永強心上。他知道,明天全村都會知道他挨打的事,就像小時候一樣。
一只螢火蟲飄過眼前,謝永強恍惚間想起上學(xué)時和王小蒙一起在操場看螢火蟲的夜晚。那時候他天真地以為,畢業(yè)后就能擺脫父親的控制??涩F(xiàn)在...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王香秀發(fā)來的微信:"閨蜜說金河灣又漲價了,讓你爸趕緊把錢打過來!"后面跟著三個感嘆號。
謝永強盯著屏幕,突然覺得呼吸困難。他扯開領(lǐng)帶,仿佛這樣能讓自己喘過氣來。領(lǐng)帶是謝廣坤今天早上親手給他系的,勒得他一下午都像被拴著脖子的狗。
"永強!"謝廣坤的聲音從屋里炸響,"進來給你表舅打電話!"
謝永強渾身一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通訊錄里"齊三太表舅"的號碼他已經(jīng)撥了不下十次,每次都是秘書接的,說齊縣長在開會。
"來了..."他啞著嗓子應(yīng)道,腳步卻轉(zhuǎn)向了院門。他需要空氣,需要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家,哪怕只有幾分鐘。
謝廣坤追到門口:"你上哪兒去?"
"散、散步。"
"散什么步!趕緊回來打電話!"
"就五分鐘..."
謝永強幾乎是跑著離開的,身后傳來父親憤怒的咒罵。他漫無目的地走在村道上,不知不覺來到了小學(xué)校門口??帐幨幍牟賵錾希锴г谕盹L(fēng)中輕輕搖晃,像在嘲笑他的無能。
他摸出手機,盯著屏保上王香秀的照片——那是她強行設(shè)置的,說是要"宣示主權(quán)"。照片里的女孩妝容精致,笑容燦爛,眼里卻看不到一絲對他的愛意。
"副校長..."謝永強喃喃自語。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內(nèi)獲得提拔,即使有齊三太的關(guān)系也不行。教育系統(tǒng)有嚴(yán)格的晉升制度,而他只是個剛?cè)肼毎肽甑膶嵙?xí)老師。
遠處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謝永強抬頭看見皮長山——他的姐夫,正載著個穿短裙的年輕女子飛馳而過。那女子緊緊摟著皮長山的腰,臉貼在他背上,明顯不是謝蘭。
謝永強麻木地看著他們消失在夜色中。這個村子就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每個人都困在自己的位置上,掙扎卻無法掙脫。他突然很羨慕劉軍,那個從小就不按常理出牌的鄰居,現(xiàn)在正和王小蒙一起經(jīng)營著越來越紅火的豆腐坊。
"至少他們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謝永強踢飛一顆石子,決定去河邊走走。那里安靜,沒人會找到他。
與此同時,謝大腳正對著小賣部的鏡子涂第三遍口紅。王長貴的短信說香秀去縣里了,這意味著他們將有時間獨處。
"我這是怎么了..."謝大腳看著鏡中臉頰緋紅的自己,心跳加速。守寡這么多年,她以為自己早就過了為男人心動的年紀(jì),可王長貴沉穩(wěn)的氣質(zhì)和村主任的權(quán)威感,總讓她想起年輕時對愛情的憧憬。
她換上一條淡紫色的連衣裙,這是上個月去縣城特意買的,售貨員說這個顏色顯年輕。臨出門前,她又往耳后抹了點香水,那是王香秀落在小賣部的試用裝,味道甜得發(fā)膩,但總比沒有強。
王長貴家的院門虛掩著,謝大腳輕輕推開,看見堂屋里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王長貴正在開一瓶紅酒,看見她進來,眼睛明顯亮了一下。
"來了?"他聲音比平時柔和,"我燉了魚。"
謝大腳把帶來的涼拌菜放在桌上:"香秀真不回來了?"
"說是住閨蜜家。"王長貴給她倒酒,"這孩子,越來越野了。"
兩人坐下吃飯,氣氛漸漸放松。王長貴講著村里的瑣事,謝大腳時不時附和幾句。紅酒下肚,她的臉更紅了,眼睛水汪汪的。
"長貴,"酒過三巡,謝大腳壯著膽子問,"你真同意香秀和永強的婚事?"
王長貴夾菜的手頓了頓:"謝廣坤雖然愛吹牛,但家庭條件不錯。永強那孩子老實,以后不會欺負香秀。"
"可我看香秀那丫頭..."謝大腳斟酌著用詞,"心思好像不在永強身上。"
"她就是想進城。"王長貴苦笑,"隨她媽。"
提到已故的妻子,兩人都沉默了一瞬。謝大腳趁機給王長貴添酒,手指不經(jīng)意碰到他的手背,兩人都沒有立即縮回。
"大腳,"王長貴突然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簡單一句話,卻讓謝大腳鼻頭一酸。她低頭扒飯,掩飾突然濕潤的眼眶:"有啥辛苦的,習(xí)慣了。"
王長貴似乎想說什么,手機卻突然響了。他皺眉接聽,臉色逐漸嚴(yán)肅:"什么時候的事?...好,我馬上過去。"
"怎么了?"謝大腳問。
"村東頭老李家著火了,"王長貴起身拿外套,"我得去看看。"
謝大腳連忙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王長貴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兩人匆匆出門,謝大腳的高跟鞋在土路上崴了一下,王長貴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這個短暫的接觸讓謝大腳心跳如鼓,甚至忘記了腳踝的疼痛。
而在村子的另一頭,劉軍和王小蒙正在豆腐坊里調(diào)試新設(shè)備。不銹鋼的自動點漿機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發(fā)出平穩(wěn)的嗡鳴。
"溫度穩(wěn)定在82.3℃,"劉軍盯著顯示屏,"完美。"
王小蒙湊過來看,發(fā)絲擦過他的臉頰,帶著淡淡的豆花香。劉軍呼吸一滯,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半步。
"明天第一批新豆子就到了,"王小蒙興奮地說,"李叔說這種豆子出漿率比普通的高15%。"
劉軍點點頭:"我算過了,如果一切順利,下個月我們就能還清我爹的借款。"
提到劉能,兩人都笑了。自從投資豆腐坊后,劉能天天往這兒跑,自稱"營銷總監(jiān)",到處推銷王小蒙豆腐,把謝廣坤氣得夠嗆。
"對了,"劉軍突然想起什么,"我今天收到同學(xué)發(fā)的微信,說有個美食博主在找特色農(nóng)產(chǎn)品,我把咱們的樣品寄過去了。"
王小蒙驚訝地瞪大眼睛:"真的?你怎么不早說!"
"想給你個驚喜。"劉軍撓撓頭,"不過不一定能成,人家見多識廣..."
"成了就是大好事!"王小蒙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劉軍,你太棒了!"
她的眼睛在燈光下亮得像星星,劉軍一時看呆了。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王小蒙先回過神來,松開手,假裝整理工作臺:"那個...明天得早點來,新豆子到了要趕緊試生產(chǎn)。"
"嗯,我六點就來。"劉軍的聲音有些啞。
他們鎖好作坊的門,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風(fēng)送來稻田的清香,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路過小橋時,王小蒙突然指著河面:"看,螢火蟲!"
幾點綠光在河面上飛舞,如夢如幻。劉軍看著王小蒙被螢火蟲映亮的側(cè)臉,胸口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
"小時候我常和永強在這兒抓螢火蟲,"王小蒙輕聲說,"那時候多簡單啊。"
劉軍默默點頭。他知道王小蒙和謝永強的過去,但從沒問過?,F(xiàn)在聽她主動提起,心里竟有一絲莫名的酸澀。
"劉軍,"王小蒙突然轉(zhuǎn)向他,"如果...我是說如果,那個博主真的看中我們的豆腐,你最想做什么?"
劉軍不假思索:"注冊商標(biāo),建標(biāo)準(zhǔn)化廠房,把你的手藝變成配方..."他頓了頓,"最重要的是,讓全村人都知道,王小蒙豆腐是最好的。"
王小蒙的眼眶突然紅了。她快走兩步,背對著劉軍:"謝謝你。"
"謝我什么?"
"謝謝你相信我能行。"
劉軍想說些什么,但王小蒙已經(jīng)小跑著離開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他站在原地,看著螢火蟲在河面上畫出的一道道綠色弧線,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王小蒙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合作伙伴的范疇。
而在縣城的一家KTV里,王香秀正和閨蜜們舉杯暢飲。包廂燈光迷離,音樂震耳欲聾。她新做的美甲在霓虹燈下閃閃發(fā)亮,最新款的手機隨意扔在沙發(fā)上。
"香秀,你真要嫁給那個書呆子啊?"一個閨蜜湊過來大聲問。
王香秀抿了口雞尾酒:"他馬上要當(dāng)副校長了,能分房子!"
"副校長?"另一個閨蜜嗤笑,"我表哥在教育局,說他們學(xué)校副校長早就內(nèi)定了,是局長的侄子!"
王香秀的笑容僵在臉上:"你聽誰說的?"
"千真萬確!"閨蜜信誓旦旦,"上周人事會議都開過了,文件馬上就下發(fā)。"
王香秀放下酒杯,突然覺得包廂里的音樂吵得頭疼。她抓起手機走到走廊上,撥通了謝永強的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
"騙子!"她咬牙切齒地罵道,不知道是在說謝永強,謝廣坤,還是她自己。
此時在謝家大院,謝廣坤正對著電話點頭哈腰:"是,是,齊縣長,我明白...可是永強的事..."
電話那頭,齊三太公事公辦的聲音傳來:"教育系統(tǒng)有規(guī)定,他不好直接干預(yù)。不過可以讓永強先準(zhǔn)備材料,等下次有機會..."
謝廣坤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最后徹底垮了下來。掛掉電話后,他盯著院子里那棵老梨樹發(fā)呆,突然覺得十萬元首付像塊大石頭,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而在河邊,謝永強坐在岸邊的石頭上,手機被扔在一旁的草叢里,屏幕還亮著,顯示著十幾個未接來電——有王香秀的,有謝廣坤的,還有他姐姐謝蘭的。
河水靜靜地流淌,倒映著滿天星斗。謝永強抱緊膝蓋,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無聲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