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青浦湖區(qū)像被世界遺忘的角落。簡寒蜷縮在摩托車后座，雨水順著脖頸流進衣領(lǐng)，冰冷刺骨。陸沉的后背是他唯一的溫暖來源，引擎的震動通過緊貼的胸膛傳來，像另一顆心臟在跳動。

　　"還有多遠？"陸沉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

　　簡寒抬頭，透過雨簾辨認著模糊的路標："下一個路口左轉(zhuǎn)，然后沿湖開三公里。"

　　摩托車拐上一條泥濘的小路，兩旁杉樹在風(fēng)中狂舞，枝椏如鬼爪般伸向路面。簡寒的傷口又開始作痛，雨水滲入繃帶，混合著血水在大腿內(nèi)側(cè)留下溫?zé)嵊|感。

　　小路盡頭出現(xiàn)一棟被樹叢半掩的木屋，外表普通得近乎刻意——灰色外墻，棕紅屋頂，窗戶拉著米色窗簾。如果不是母親曾帶他來過，簡寒絕不會多看這地方第二眼。

　　陸沉熄火停車，但沒有立刻下車。他的手緊握車把，指節(jié)發(fā)白："你確定是這里？"

　　"確定。"簡寒滑下后座，雙腿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發(fā)麻，"但上次來已經(jīng)是十二年前了。"

　　陸沉從座位下取出槍，檢查彈匣："跟在我后面。"

　　木屋的門廊臺階已經(jīng)腐朽，踩上去發(fā)出不祥的吱呀聲。簡寒摸到門框上方的隱蔽處，果然找到一把鑰匙——母親的習(xí)慣，二十年未變。

　　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在雨聲中格外清晰。門開了，一股塵封已久的空氣撲面而來，混合著木材腐朽和某種電子設(shè)備特有的金屬味。

　　陸沉率先踏入，槍口掃過客廳。屋內(nèi)比外表看起來大得多，客廳墻上掛滿了監(jiān)控屏幕，此刻全部黑著。一張巨大的實木桌上散落著文件、筆記本電腦和幾個外接硬盤，桌角放著半杯已經(jīng)干涸的咖啡，仿佛主人剛剛離開。

　　"母親？"簡寒試探著呼喚，聲音在空蕩的屋子里回蕩。

　　沒有回應(yīng)。只有雨敲打屋頂?shù)穆曇艉瓦h處隱約的雷聲。

　　陸沉走向那張桌子，拿起一份文件："這是最新的...日期是三天前。"他翻動紙頁，突然僵住，"簡寒，過來看。"

　　文件上是一張黑白照片，顯示一個嬰兒躺在某種透明艙體中，身上連著數(shù)十條細線。照片角落標著"7號初試：成功"。嬰兒的右腕上，一個微小的齒輪紋身清晰可見。

　　"這是...你？"簡寒的聲音發(fā)顫。

　　陸沉的面色慘白："不可能。我十六歲才紋的這個紋身..."他的手指撫過照片，突然注意到什么，"等等，這照片被修改過。"他指向嬰兒臉部，放大后能看到細微的修圖痕跡，"有人替換了原始照片的臉部。"

　　簡寒剛想說什么，突然聽到樓上傳來一聲輕響——像是椅子被碰倒的聲音。

　　陸沉立刻舉槍對準樓梯，示意簡寒后退。他無聲地踏上樓梯，動作輕盈得像只獵豹。簡寒屏息等待，心跳聲大得仿佛能蓋過雨聲。

　　"下來吧。"陸沉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奇怪地緊繃著，"你該看看這個。"

　　二樓是一個改裝過的監(jiān)控中心，四面墻都是顯示屏和電子設(shè)備。房間中央站著一個人影——簡寒的母親簡雪，比記憶中消瘦許多，鐵灰色的頭發(fā)隨意扎在腦后，身上套著一件過大的白大褂。

　　但她不是房間里最驚人的存在。

　　最驚人的是整面墻上的照片和文件——陸沉從嬰兒到成年的數(shù)百張照片，醫(yī)療記錄，體能測試數(shù)據(jù)，全部圍繞中央一張巨大的"齒輪計劃"結(jié)構(gòu)圖。而在另一面墻上，同樣數(shù)量的照片中是...簡寒自己。

　　"歡迎回家，兒子。"簡雪的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我猜你已經(jīng)見過7號了。"

　　簡寒的腿突然失去力氣，他扶住門框才沒有跪倒："這...這是什么？母親，這些照片..."

　　"科學(xué)記錄。"簡雪走向那面墻，手指輕撫過一張陸沉少年時期的照片，"最成功的實驗體，和..."她轉(zhuǎn)向簡寒的照片，"最完美的對照組。"

　　陸沉的槍仍指著簡雪，但他的手在微微發(fā)抖："解釋清楚?，F(xiàn)在。"

　　簡雪絲毫不為槍口所動，她從抽屜里取出一個老式投影儀："坐下吧，這是個很長的故事。"

　　投影儀播放的是一段模糊的錄像，畫面上顯示一個年輕版的簡雪和陸沉的父親陸明遠站在實驗室里，周圍是各種精密儀器。

　　"二十年前，軍方秘密啟動了'齒輪計劃'。"簡雪的聲音平靜，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目的是通過基因編輯和納米技術(shù)創(chuàng)造超級士兵。昆侖資本是主要資助方，我作為生物科技部門負責(zé)人加入，認識了首席工程師陸明遠。"

　　錄像跳轉(zhuǎn)到另一個場景——一排透明艙體，每個里面都有一個沉睡的嬰兒。

　　"最初的實驗體是從世界各地'采購'的孤兒。"簡雪繼續(xù)道，"但全部失敗。陸明遠認為問題在于基因源不夠優(yōu)秀，他提出...激進方案。"

　　畫面變成一份手寫筆記的特寫，落款是陸明遠的簽名：「建議使用計劃成員的健康后代作為實驗體，基因更優(yōu)且便于長期觀察?！?/p>

　　簡寒的胃部翻涌，他看向陸沉，后者的表情已經(jīng)凝固。

　　"你是說..."簡寒的聲音嘶啞，"陸沉的父親自愿讓他成為實驗品？"

　　"不僅如此。"簡雪關(guān)閉投影儀，轉(zhuǎn)向陸沉，"你是唯一成功的案例?；驈娀昝廊诤希{米接口無排斥反應(yīng)。十六歲那年，他們給你植入核心芯片，正式標記為7號實驗體。"

　　陸沉猛地站起來，槍口抵上簡雪的額頭："你撒謊！我父親不會...他不會這么做！"

　　簡雪面不改色："那他為什么在你十六歲生日那天給你紋身？為什么送你那塊永遠不準摘下的手表？"她輕輕推開槍管，"手表是監(jiān)測裝置，紋身是實驗體編號。他只是在執(zhí)行計劃。"

　　簡寒看著陸沉的表情從憤怒轉(zhuǎn)向崩潰，一種可怕的共鳴在胸中升起。他轉(zhuǎn)向母親："那我呢？為什么墻上有我的照片？"

　　簡雪的眼神第一次出現(xiàn)波動："你是...意外。我加入計劃是為了接近真相，收集證據(jù)。但陸明遠發(fā)現(xiàn)后，威脅說如果我告發(fā)，就讓你成為下一個實驗體。"她走向簡寒，伸手想觸碰他的臉，卻被躲開，"所以我假裝合作，暗中保護你...也保護7號。"

　　陸沉突然大笑，笑聲中帶著瘋狂："保護？你們把我變成怪物，然后談保護？"他扯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下的芯片疤痕，"這是什么？你們在我身體里放了什么？"

　　"不是怪物。"簡雪走向一個保險柜，"進化。"她輸入密碼，取出一份標著"絕密"的文件，"陸明遠后來發(fā)現(xiàn)了計劃的真相——這不僅是軍方項目，更是一個跨國組織的人類進化實驗。他們想要創(chuàng)造新種族，奴役普通人。"

　　她翻開文件，里面是各種駭人的人體實驗照片和一份名單——七個編號對應(yīng)七個國家的政商界重要人物。

　　"這就是為什么他被殺。"簡雪的聲音終于出現(xiàn)一絲顫抖，"他死前將證據(jù)備份在你體內(nèi)，陸沉。你不僅是實驗體，更是活證據(jù)。"

　　雷聲轟鳴，一道閃電照亮整個房間。在那一瞬的慘白光芒中，簡寒看到陸沉臉上滑下的淚水。

　　"證明給我看。"陸沉嘶啞地說，"證明我父親不是自愿的。"

　　簡雪從文件袋底部取出一張照片——年輕的陸明遠被綁在椅子上，臉上滿是血跡，背景是某個實驗室。照片背面用血寫著：「7號必須存活，真相在他體內(nèi)。救救我兒子。」

　　陸沉接過照片，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住它。簡寒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卻不知該觸碰他還是保持距離。他們之間突然隔著一道無形的墻——實驗體和對照組，被卷進同一個陰謀的兩枚棋子。

　　"現(xiàn)在他們找到了你。"簡雪突然走向窗邊，拉開一點窗簾往外看，"組織從未放棄追蹤7號。你體內(nèi)的數(shù)據(jù)能摧毀他們。"

　　簡寒想起那些追殺他們的人："疤臉男是組織派來的？"

　　"清除者。"簡雪點頭，"專門處理叛逃實驗體。"她快步走向一個控制臺，啟動了幾個開關(guān)，墻上的屏幕陸續(xù)亮起，顯示屋外各個角度的監(jiān)控畫面，"他們很快會找到這里。"

　　陸沉仍盯著那張照片，仿佛世界只剩下這一小塊紙片。簡寒忍不住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觸感冰涼。

　　"母親，"簡寒轉(zhuǎn)向簡雪，"我們該怎么辦？你既然準備了這么多年，肯定有計劃。"

　　簡雪從控制臺下取出兩個金屬箱："一個是我這些年的全部證據(jù)，另一個..."她看向陸沉，"是能暫時屏蔽你體內(nèi)追蹤信號的工具。但要想徹底取出芯片并解碼數(shù)據(jù)，需要去最初的那個實驗室。"

　　"在哪里？"陸沉終于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昆侖資本地下七層。"簡雪苦笑，"最危險的地方。"

　　監(jiān)控屏幕突然閃爍起來，一個接一個變成雪花。簡雪臉色驟變："他們來了。"她迅速將金屬箱塞給簡寒，"從地下室走，通向湖邊的船塢。快！"

　　簡寒接過箱子，卻猶豫了："你呢？"

　　簡雪的表情軟化了一瞬，這是簡寒記憶中第一次看到母親流露出如此明顯的感情："我得留下來拖住他們。證據(jù)比我的命重要，兒子。"

　　陸沉突然抓住簡雪的手臂："最后一個問題。我父親...他愛過我嗎？還是只把我當(dāng)實驗品？"

　　簡雪的眼神變得復(fù)雜："他比任何人都愛你。正因如此，他寧愿你恨他，也要讓你活著。"

　　樓下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簡雪猛地推開他們："走！"

　　簡寒被陸沉拽著沖向樓梯下的隱蔽入口。就在他們鉆入地下室的瞬間，前門被暴力破開，沉重的軍靴聲和槍械上膛聲充斥整個一樓。

　　地下室狹窄潮濕，只有應(yīng)急燈提供微弱照明。他們跌跌撞撞地沿著通道前進，身后傳來激烈的交火聲——簡雪在爭取時間。

　　"她撐不了多久。"陸沉聲音緊繃，"清除者有特殊裝備，專門對付實驗體。"

　　通道盡頭是一扇金屬門，推開后是湖邊的小船塢，停著幾艘快艇。雨仍在下，湖面像被千萬顆子彈擊打般沸騰。

　　陸沉跳上最近的快艇，簡寒緊隨其后。引擎啟動的瞬間，木屋二樓傳來爆炸聲，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

　　"母親！"簡寒本能地想沖回去，被陸沉死死按住。

　　"她的犧牲就白費了！"陸沉在他耳邊吼道，聲音壓過雨聲和引擎聲，"走！"

　　快艇如離弦之箭沖出船塢，濺起巨大的水花。簡寒回頭望去，木屋已經(jīng)陷入火海，幾個黑影站在岸邊，其中一個舉起某種發(fā)射器。

　　"趴下！"陸沉撲倒簡寒，一發(fā)火箭彈擦著快艇飛過，在遠處湖面炸起沖天水柱。

　　陸沉迅速調(diào)整方向，快艇在雨幕和浪花中疾馳。簡寒緊抱金屬箱，雨水和淚水在臉上混成一片。十二年的分離，再見面竟是永別。而母親最后的話還在耳邊回響——"證據(jù)比我的命重要"。

　　又一發(fā)火箭彈襲來，這次近得能感受到熱浪。陸沉緊急轉(zhuǎn)向，快艇幾乎側(cè)立起來，簡寒差點被甩出去，幸好陸沉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

　　"會游泳嗎？"陸沉突然問。

　　"什么？"

　　"我數(shù)到三，跳船！"陸沉指向不遠處一片蘆葦蕩，"一、二——"

　　簡寒沒等到"三"。一發(fā)子彈精準擊中陸沉肩膀，鮮血頓時噴涌而出。令人震驚的是，那血在雨水中泛著詭異的銀光。

　　"陸沉！"簡寒抓住他搖晃的身體。

　　"跳！"陸沉用盡全力推了他一把。

　　兩人同時墜入冰冷的湖水。簡寒拼命劃水，拽著受傷的陸沉向蘆葦蕩游去。身后的快艇被火箭彈直接命中，爆炸的沖擊波推著他們在水中翻滾。

　　蘆葦叢提供了暫時的掩護。簡寒將陸沉拖上一處淺灘，檢查他的傷勢。子彈貫穿了右肩，銀色血液仍在滲出，在雨水中形成細小的汞珠。

　　"你的血..."簡寒聲音發(fā)抖。

　　陸沉虛弱地笑了："納米機器人?，F(xiàn)在你看到真正的怪物了。"

　　簡寒撕下襯衫下擺包扎傷口："閉嘴。你救了我兩次，怪物可不會這么做。"

　　雨勢漸小，但夜色已深。他們需要藏身處，需要治療，更需要弄清楚下一步計劃。簡寒打開金屬箱，發(fā)現(xiàn)除了文件和硬盤，還有一張磁卡和一張字條：「昆侖地下七層，7號實驗室。密碼是你生日?！?/p>

　　陸沉靠過來看，呼吸噴在簡寒耳畔："你母親...她早就計劃好這一天了。"

　　簡寒想起墻上的那些照片，母親暗中注視著他成長的證據(jù)。她真的是為了保護他才參與計劃？還是另有隱情？而陸沉...他真的是活證據(jù)，還是計劃的一部分？

　　"能走嗎？"簡寒扶起陸沉，"我們需要離開湖區(qū)。"

　　陸沉勉強站起來，卻突然抓住簡寒的手："等等。如果...如果我體內(nèi)的東西真的那么重要，如果組織不惜一切代價要銷毀它..."他的眼神變得恐懼，"也許你該離我遠點。"

　　簡寒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吻了上去。這個吻混合著雨水、血和咸澀的淚水，短暫卻堅決。分開時，他直視陸沉的眼睛："我哪也不去。"

　　陸沉的表情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別讓我變成怪物。"他低聲說，額頭抵在簡寒肩上。

　　"你不會。"簡寒扶著他向遠處的公路燈光走去，"我們一起找出真相，然后...然后一起活下去。"

　　夜色中，兩個濕透的身影相互攙扶著前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燃燒的木屋廢墟里，疤臉男從簡雪的尸體旁撿起一個通訊器："7號逃了，但拿到了控制碼。第二階段可以開始了。"

　　通訊器那頭傳來冰冷的機械音：「激活備用實驗體。代號：寒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