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澗的晨霧還凝在葉尖,桃灼已經(jīng)抱著陶罐在林間穿梭。裙擺掃過滿地落英,驚起幾只啃食花瓣的藍(lán)紋蝶,她蹲身輕點(diǎn)蝴蝶翅膀:“今日讓讓我可好?姐姐化形就差三滴朝露了。”
樹影忽然簌簌作響,一道焦黑身影直墜而下。桃灼尚未驚呼出聲,懷中陶罐已被那人撞飛,晨露混著血水滲進(jìn)泥土,頃刻間催開一片灼灼桃林。
“我的百年晨露!”她抖著手去捧碎裂的陶片,卻被滾燙掌心攥住手腕。
地上那人臉上糊滿雷擊焦痕,唯有眸子清亮如星:“別碰,會傷著?!?/p>
桃灼這才看清他玄衣上暗繡的龍紋正在消退——那是天罰之雷留下的印記。她摸出腰間桃木小刀:“你撐住,我去采止血的……”
話音未落,對方突然蜷起身子咳出淡金血液,濺在桃樹根部的剎那,整片桃林無風(fēng)自動。
“他在喂養(yǎng)桃靈?”破廟檐角的青霄瞪圓鶴眼,爪子里捏著的桃花酥碎成渣滓。
這只總來蹭飯的仙鶴撲棱著落在桃灼肩頭,長喙差點(diǎn)戳到傷者眉心:“小桃子快扔了他!能引動九霄雷劫的絕不是……”
破廟殘破的木門突然被叩響,松鼠精掌柜頂著蓬松大尾巴探頭:“桃仙姑,您訂的靈蜜到了——哎呦!”
它被門檻絆得滾作一團(tuán),蜜罐正巧砸中昏迷男子的額頭。琥珀色蜜漿順著高挺鼻梁滑落,混著血漬竟凝成桃花狀晶石。
“姻緣蜜?”青霄的驚呼被淹沒在突如其來的風(fēng)嘯中。桃灼攥著染血的衣角,看那人睫羽顫動如垂死蝶翼。
他唇間溢出的氣息纏上她腕間桃枝,開出一串并蒂花苞。
暮色爬上窗欞時,灶臺上的藥罐咕嘟作響。桃灼正要把靈草扔進(jìn)陶釜,忽覺背后溫?zé)帷驹摶杳缘娜艘性陂T邊,玄衣褪成月白中衣,領(lǐng)口松垮露出鎖骨處蜿蜒的劍痕。
他目光掃過咕咚冒泡的藥湯,喉結(jié)動了動:“餓?!?/p>
“這是治內(nèi)傷的百轉(zhuǎn)草……哎你別喝!”桃灼搶藥勺的手被他順勢握住。
男子就著她指尖舔去濺落的藥汁,眉梢揚(yáng)起饜足的弧度:“甜。”
破廟外忽有陰風(fēng)卷過,青霄炸著羽毛沖進(jìn)來:“東南方三十里妖獸暴動,像是……”
它瞥見正在啃桃花酥的男子,尾羽猛地僵直——那人咬碎的酥皮正化作劍氣,無聲絞碎了窗外窺視的魔瞳。
百里外的山巔,滄溟收起水鏡,指尖摩挲著半塊殘缺的玉佩。玉佩上映出破廟里忙碌的桃灼,以及她發(fā)間那支隱隱泛紅的木簪。
“桃綰,你賭贏了。”他對著簪子輕笑,身后魔氣凝成的黑影正吞噬著哀嚎的仙門探子,“三百年,足夠讓宿命之輪再轉(zhuǎn)一回?!?/p>
桃灼渾然不覺暗流涌動,正對著霸占灶臺的男子發(fā)愁。他不知何時摸走了菜刀,正在砧板上將蘿卜雕成小兔,每落一刀都有細(xì)碎金光沒入食材。
“我叫阿灼,你呢?”
她舀著桃花羹試探。
刀尖在木案刻下深痕,男子抬眼時,眸中流轉(zhuǎn)過剎那的鎏金劍影:“離?!?/p>
窗外驚雷再起,他忽然捂住心口栽進(jìn)桃灼懷中,發(fā)絲纏上她腰間裝靈露的琉璃瓶。瓶中沉寂三百年的桃枝,在這一刻綻出嫩綠新芽。
桃花瓣簌簌落在藥缽邊緣時,桃灼的手抖得險些握不住石杵。懷里人蒼白的唇蹭過她頸側(cè),呼出的熱氣灼得那片肌膚發(fā)燙。她盯著琉璃瓶中抽出新芽的桃枝,三百年來頭一遭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
“離公子?”她試探著去扶他肩頭,指尖觸到衣料下緊繃的肌理,像摸到一團(tuán)裹著絲綢的烙鐵。
青霄撲棱著撞開窗欞,嘴里還叼著半塊沒咽下去的桃花酥:“要出大事!東南方五十里外……”
仙鶴的碎碎念戛然而止,它金褐色的眼珠幾乎瞪出眼眶——夙離垂落的手正無意識勾著桃灼腰間的絳帶,每根指節(jié)都流轉(zhuǎn)著細(xì)密的劍紋。
破廟外忽傳來窸窣響動,松鼠精掌柜扒著門框探進(jìn)腦袋:“桃仙姑,上回您要的百年松露……哎呀!”
它懷中玉盒摔在地上,滾出的漆黑菌菇碰到夙離衣角竟化作金粉,在空中凝成半幅星圖。
桃灼正要伸手去接,腕間突然一緊。方才還昏迷的人不知何時睜了眼,瞳仁里鎏金暗涌:“別碰。”他指尖輕彈,星圖碎成光點(diǎn)沒入她發(fā)間桃木簪,“會疼。”
檐角銅鈴毫無征兆地炸響,青霄炸開尾羽將桃灼護(hù)在身后。夙離卻已起身走到灶臺前,隨手拎起菜刀掂了掂:“晚膳吃炙鹿肉可好?”
刀光閃過,砧板上的山菇瞬間片成透光的薄片,每片都刻著微不可察的符咒。
“你這鶴肉太柴?!彼蝗晦D(zhuǎn)頭看向青霄,驚得仙鶴嗆出半口桃花酥。
菜刀脫手飛旋,擦著青霄頭頂削下一撮白羽,釘在梁上的剎那,藏在瓦縫中的窺視咒應(yīng)聲而碎。
百里外的魔宮內(nèi),滄溟撫過水鏡裂痕低笑:“還是這般警覺?!?/p>
鏡中映出他掌心半塊殘玉,玉紋正與桃灼發(fā)簪上的裂痕嚴(yán)絲合縫。魔氣凝成的夜曇在他腳邊綻放,花蕊中蜷縮著桃綰淡得幾乎透明的殘魂。
桃灼對此渾然不覺,正踮腳去夠櫥頂?shù)奶展蕖Y黼x的氣息忽然籠罩過來,他抬手取下罐子時,袖口掃過她耳尖:“我來?!睖?zé)岬暮粑鬟^她后頸,驚得罐中封存的桃靈簌簌顫動。
青霄盯著夙離在灶臺前的身影,突然叼走桃灼袖中的琉璃瓶:“你可知上古有種秘術(shù),以心頭血養(yǎng)……”
話音未落,夙離手中的湯勺敲在灶沿,清脆聲響震得仙鶴翎毛倒豎。燉盅里翻涌的湯汁突然凝成小劍模樣,將青霄尾羽釘在梁柱上。
“食不言?!辟黼x舀起一勺魚湯吹了吹,遞到桃灼唇邊時,湯里游出條金光燦燦的靈鯉虛影。窗外的桃樹無風(fēng)自動,枝頭瞬間掛滿沉甸甸的果實(shí)。
破廟角落的陰影里,松鼠精掌柜偷偷撿起夙離削落的碎發(fā)。那縷銀發(fā)觸地即生,眨眼間長成開著墨色桃花的異木。它抱著樹干正要啃,卻被樹根突然纏住腳踝吊上半空。
“放下?!辟黼x頭也不回地切著筍片,案板上的每片嫩芽都精準(zhǔn)地避開葉脈紋路。松鼠精尖叫著摔進(jìn)桃灼懷中,抖出滿兜偷藏的松子。
桃灼接住松子的瞬間,琉璃瓶中的桃枝突然暴漲,嫩芽纏上夙離還在滲血的手腕。他悶哼一聲撞上灶臺,打翻的糖罐潑灑在半空,凝成個眉眼溫柔的虛影——正是桃灼夢中常見的紅衣女子。
滄溟手中的殘玉在這一刻發(fā)出蜂鳴,夜曇花中的殘魂突然睜開雙眼。
魔君指尖撫過花瓣輕笑:“三百年了,阿綰還是這般心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