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兩人在外玩了一日猶未盡興,跑到街上看燈會。
華燈初上,將街頭小巷映照得燦爛輝煌,姜絳手扶在柵欄上,望著樓下萬余燈盞,珠罩閃耀,交映璀璨。
正煒坐在里面斟茶,緲緲蒸騰熱氣裊裊上飄,他的容顏在水霧之后竟有種飄渺又朦朧的虛幻感。
“你不是說還要下去在逛一逛?”
聞言姜絳轉過身倚在欄桿上,右小腿搭著左腿,兩只手臂向后支撐著身體,屋檐紅燈籠正當中懸置頭頂,照在她面頰之上,晶瑩華彩,冶艷攝魄。
姜絳得意笑了笑,搖頭晃腦道:“這家酥山可是很好吃的,難得今天咱們排上號,我當然要吃個盡興再去別處玩?!?/p>
他這驕矜明麗的模樣像極了搖頭晃腦的貓兒,正煒指尖微微蜷縮,竟覺得有些干渴,低頭喝了一口茶,喉結滾動,濡濕的唇瓣一張一合:“是嗎?我倒是不要注重這些?!?/p>
姜絳滿臉不贊同,“民以食為天。如果我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東西,我都不敢想自己會是一個多么樂觀開朗的小男孩。”
“你好歹也是個公子哥,怎么生活上還不如我會享受?”
正煒不重口腹之欲,幾乎也沒有多少喜好,下棋、看書更多用于打發(fā)時間,哪怕與姜絳玩樂也多是姜絳領在前頭。
正煒狹長眼眸淺淺一笑,輕聲道:“我從前很少有機會出來,家中兄弟姐妹都不愛搭理我,身邊也沒有其余玩伴。我不太懂這些?!?/p>
“阿絳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彼抗饽诮{身上,明明置身燈光暈照中卻又好似有種難以形容的寂寥。
姜絳沉默。
雖然正煒模樣很可憐。但——
實在有種寡寡的易碎美感,一下戳到了姜絳的心巴。姜絳直直看他移不開眼,愣愣脫口道:“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p>
“我長這么大以來唯一的朋友?!?/p>
畢竟他這輩子是新號,老號有多少好朋友就不用提了哈。
正煒笑得悶悶的,昏黃燈光散在臉上卻好似有些蘊出微微的粉色,又問他:“那以后呢?我也會是你唯一的朋友嗎?”
姜絳被正煒這溫潤清雅的笑容迷花了眼 ,又或許是這氛圍正好,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可很快他又反應過來自己答應了什么,頓時一挑眉湊到正煒跟前:“你好霸道,難道我交朋友你也會吃醋嗎?”
他幾乎貼著正煒,一抬頭就能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正煒輕咳了一聲,率先別過頭,姜絳也緊跟著轉到那邊,仍舊目光炯炯。
“欸,快說呀,你躲什么?”
正煒沒辦法,只好掩飾般拿起一個橘子剝了給姜絳,又挑開上面的白色脈絡,試圖以此堵上他的追問。
姜絳見好就收,吃著橘子面不改色,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道:“正煒,其實吃橘子的時候最好把白色的脈絡也一起吃了,這樣不容易上火?!?/p>
聞言正煒笑了笑:“那我再給你剝一個不去脈絡的?!?/p>
說著便要再去拿一個,姜絳攔住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給我剝了一個,該換我給你剝了,這橘子超級甜的,你一定會喜歡的?!?/p>
見姜絳說的一本正經,正煒又笑,不知道為什么,每和姜絳在一處時,他就沒有一刻是不笑的。
“好啊,那我嘗一嘗阿絳剝的橘子是不是比尋常的更好吃?!?/p>
姜絳便把橘子三兩下扒了皮扣出兩瓣,遞到正煒嘴邊,“那你趕快嘗嘗,真的賊拉好吃?!?正煒看著遞到嘴邊的橘子,微微一愣,心跳莫名加快。
他的目光與姜絳交匯,姜絳那滿是期待的眼神讓他有些慌亂。
猶豫了一下,正煒還是張嘴含住了橘子瓣,他余光注意著沒有觸碰到姜絳的手指,可臉上又有種火燒的熱意。
汁水在口中散開,可他此刻的注意力卻全在姜絳近在咫尺的臉上。
姜絳看著正煒吃橘子的模樣,嘴角微微上揚,眼中滿是他每回做壞事得逞后都會出現的笑意。
突然,正煒的表情一愣,五官毫無征兆地皺在一起。
這一刻,褪去往日那股自持溫潤的模樣,倒多了幾分真實靈動。
“哈哈哈…”姜絳拍了拍大腿,笑得直抽抽,杏眸彎成了月牙狀,“被我騙到了吧?!?/p>
正煒:“……”
正煒心中略感無奈,但還是強忍著那股酸意,將嘴里的橘子咽了下去。
“抱歉阿絳,我不知道這柑橘會這么酸?!闭裏樎詭敢獾卣f道。
姜絳笑夠了則揮著手搖了搖頭,并沒有太在意。
他伸出手,把手里面剩下的句子摳了一小半直接塞進自己嘴里。
“其實這橘子還挺好吃的?!苯{咀嚼著橘子。
其實他還挺喜歡吃橘子的,無論是酸的還是甜的,基本都能接受。
之前家里冬天都會囤上很多,大橘子、小橘子、沙糖桔、蜜橘、沃柑、紅美人,應有盡有,她媽媽還會趁著做飯的時候給她烤兩個橘子,熬橘子水。
姜絳想著沉默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姜絳忽然開口道:“正煒,你……”,他猶豫了下,還是繼續(xù)說:“你有什么失去了卻無法忘記的東西嗎?”
正煒笑笑,搖了搖頭沒說話。
姜絳便像驟然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趴到了桌面上:“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失去,從來都不是某一天,或者某一段時間撕心裂肺的陣痛。而是如軟刀子割肉,看著曾經的一景、一物陷入到無盡的懷念中,然后你會緩緩意識到——物是人非,你已經徹徹底底失去了那個人?!?/p>
其實將人換做其他任何一項,或是感情,或是環(huán)境,或是世界,都是一樣的。
正如姜絳失去了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他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正煒拍了拍姜絳的肩膀,以他的視角只能看到姜絳纖長的睫毛,心知姜絳此刻情緒低落,是他的好機會,雖然心里面略微遲疑,卻很快又下定了決心。于是微微俯首,聲音放得很輕。
. . . . . .
深夜里躺在床上,姜絳四肢癱開,好像被妖精吸走了全部精氣神似的兩眼發(fā)暈。
突然他翻身兩腿夾著被子開始蛄蛹,在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
哎,這是什么個回事兒啊。
正煒可能還真對自己有點意思啊。
姜絳想起正煒那張臉,就聯想到那張雋秀面龐遍布飛霞的樣子,于是腦海中又不斷閃過與他相處的畫面。
燈會時正煒最后說了什么他沒聽清楚,只是盯著正煒那粉色的唇瓣張張合合。
好像很柔軟的樣子。
姜絳突然有點想摸摸看,最好是能按一按。
但到底還是沒有付諸行動。
這會兒姜絳心里胡思亂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一會兒是他真的喜歡我啊,平時就覺得他很放縱自己,也從來不拒絕自己很多下意識的親昵舉動;一會兒是他什么時候喜歡我的,難道是一見鐘情;很快思維散發(fā)到兩個人的性別,他們兩個可都是乾元啊又到他家里真的能接受嗎……
總之,沒考慮到拒絕的可能性。
哎呀,他都在想啥呀。
姜絳猛一用頭錐枕頭,砸的床板咔咔作響。
但砸著砸著,思緒卻又游離到那張光線下顯得格外俊俏的臉上了。
腦海中那張臉在對他笑,回憶了一會兒,姜絳也忍不住歪嘴笑了,畢竟正煒那張臉他的確很喜歡哈。
正當他心神天馬行空之際,窗邊傳來“咚咚”敲打聲,姜絳定睛看過去,正是他此刻遐想的對象。
窗外涼風乍起,樹影婆娑颯颯作響,月色朦朧下,正煒雙眸瀲著笑意,長眉如墨,鴉青長發(fā)在身后飄然舞動,白日里清俊的臉在這一瞬竟顯得有些詭譎的妖艷。
姜絳連忙起身下床,支起窗欞,側開身體,讓他翻進來。
“正煒?你怎么來了?還是爬窗來我這?!?/p>
姜絳點上燈,復又合上窗戶。
抖了抖衣衫,正煒神色微微歉然,“阿絳,我是打擾到你了嗎?”
“這倒沒有,我還沒睡?!苯{否認道。
正煒定定凝視著姜絳,眸光落在他眼中,面上忽而猶如紅玉般,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緊張,“阿絳,我晚間與你說的,可有答復?”
“我知道該給你些時間想一想,可我,”他面上紅意更甚,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格外鼓噪,似是要躥出胸口一般,“我等不及了?!?/p>
晚間說的?
答復?
姜絳回憶一下,發(fā)現自己當時好像在走神,沒仔細聽,只恍惚抓到什么“可愿”“真心”幾個零星字眼。
他勒個豆,正煒當時不會給他告白了吧?
姜絳陷入可疑的沉默。
萬一不是,自己要說啥呀?
要不實話實說自己沒聽見,問問他問的什么?
見他緘默,正煒誤以為這是無聲拒絕,他眸光黯淡,面上帶有幾分失落,“……是我唐突了??晌沂钦嫘男膼偰悖⒔{。和你在一處時是我從未有過的歡暢,我亦從未如此期待過一個人的到來,因為你我才覺得自己不算白白活了許多年?!?/p>
“我深知你我皆是乾元,這會引來多大的非議,可我實在情難自禁。”
“但請你放心,我定會藏好不予外人知曉?!?/p>
“不管你愿不愿接受這份情誼,我都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困擾,阿絳,我——”
“等等,我還沒拒絕呢。”姜絳見他已經替自己做了決定,連忙打斷,“其實我和你…試試,也…不是不行?!?/p>
兩個人相處實在太融洽,況且姜絳對正煒也有點那方面的好感,面對正煒驚喜的目光,姜絳垂下眼眸,只覺得兩頰似火燒般發(fā)燙。
“真的嗎?阿絳,如果你不愿意,不必為了寬慰我委屈自己——”
正煒唇畔壓抑不住的喜意,眼中興奮地耀起灼灼星火樣的光芒。他面上雖總是微笑著,但情緒卻很內斂,姜絳還是第一次見他情緒外放,喜形于色。
正煒嘴上說著不愿勉強,卻情不自禁向他的方向邁出兩步,似乎想抱住他,又怕冒犯,杵在原地格外拘謹,一時手足無措。
姜絳原本說出答應的話也很緊張,手心都沁出了點汗,瞅到正煒一副想碰不敢碰他的模樣登時展露笑顏,露出一口整齊白亮的牙齒。
他走上前來捧著正煒滿是霞云的臉,一吻落在他清俊的面龐,“現在可以放心了吧,我的……好情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