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絳見她哆嗦得厲害，又聽到里頭方才診過脈的夫人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不愿因為這點小事導(dǎo)致這姑娘受罰，于是笑道：“是我剛才無意中絆了這位姑娘，害得墨水灑出來，嚇到她了?！?/p>

那夫人果然只口頭訓(xùn)斥跪地婢女，令她起身后又對姜絳道：“既然姜醫(yī)師衣物臟損，不如在鄙府換身干凈衣裳再走吧?！?/p>

姜絳連忙擺手說不必。

可那夫人又搬出正煒來，“我家大人一心效忠六王，若是您就這樣出門，傳到六王耳中只怕會以為我等招待不周?！?/p>

她既然這樣說，牽扯到正煒。

于是姜絳只好同意，順著那夫人之意由方才他給解圍的婢女帶去更衣。

兩人繞到前院的一間廂房，那婢女進門后立即再跪拜稱謝，姜絳扶起她態(tài)度溫和：“馬有失蹄，人有失足，你又不是有意的，不要太掛懷這件事?！?/p>

那婢女從地上爬起來。

見她清秀的眉宇間仍然惴惴，姜絳頗有些俏皮眨了眨眼，微微笑道：“若是真想謝我，日后做事便小心些，照顧好自己。你總不能讓我今日這罪名白白擔(dān)了吧？”

隨即姜絳又表示自己要換衣服，請她到門外候著。

那婢女怔怔看他，眼睫上還掛著淚滴，聞言反應(yīng)過來，垂首喏喏稱是。

關(guān)上房門前，她忍不住悄悄抬頭偷看一眼那屏風(fēng)上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但還是利落干脆合上房門。

姜醫(yī)師雖是個好人，可誰讓他跟錯了人。

她們各為其主，許多事不是她能決定的。

她只能祝姜絳自求多福。

屋內(nèi)一具描金銅鼎放在窗前一張小幾上，從里面裊裊升出一股不知名的香氣。

隨手將外袍及腰帶搭在屏風(fēng)上，姜絳低頭一看身上純白的中衣也沾染上墨跡，幸而面積不算太大，又在胸口處，只要換上外衣便不會被看到。

姜絳又扯出自己原來穿的那件衣服上烏黑的地方，上下左右翻著看看，心下一嘆。

也不知道這家用的墨好不好洗，清潔術(shù)能不能弄干凈。他有些惋惜的想，其實這件衣服他還蠻喜歡的，穿著也很舒服，不像有些新衣，中看不中用，全是假把式，看著好實則不如舊衣柔軟舒適。

屋外似有雀鳥輕鳴。

隔著絹紗糊的窗，隱約能見到飛動的黑點。

這屋子里也不知道熏的什么香，甫一進門還挺清甜，可他只脫個衣服的時間竟覺得微微有些甜中發(fā)苦。

窗還關(guān)閉著，空氣一點兒也不流通，香氣累積。

姜絳莫名覺得有些氣悶，只以為是屋里香味太濃郁的緣故。

于是想著快些整理好后出去再透透氣，誰知在剛拿起腰帶的時候腳下一軟，“這香……有問題……”

糟糕，中計了。

姜絳意識逐漸模糊，想到這里就眼前一黑徹底昏過去。

片刻過后，那守在門外的婢女扣三下門輕聲試探：“姜醫(yī)師？姜醫(yī)師？”

沒聽見里面有答復(fù)傳來，那婢女便對著藏在暗處的幾個蒙面穿著黑衣之人使了個眼色，隨即那幾人拿出帕子掩住口鼻，推開門后繞到屏風(fēng)后面，見姜絳果然被迷暈軟倒在這兒。

幾人用術(shù)法在姜絳身上設(shè)下禁言咒，又將其手腳束縛綁在一起，隨后把姜絳塞進一口紅木箱子后抬著箱子速速避著人有目的的朝一個方向而去。

那是妖界二皇子豐瀚的王府。

這應(yīng)當(dāng)是一處牢獄。

黑暗潮濕的環(huán)境中幽黃燭火忽閃忽現(xiàn)，空氣中彌漫著濃厚血腥味夾雜著糜爛腐朽的酸臭味，間或有絲絲寒風(fēng)從墻上貫通的小窗吹進，摩擦出“嘶嘶”的慘和聲。

意識初初回攏，姜絳還有些頭暈?zāi)垦＃珊暨M的第一口刺鼻難聞的空氣卻立刻叫他反胃作嘔。

姜絳干噦兩下，耳邊便有一道陰鷙低沉的聲音傳來，“姜醫(yī)師好生嬌貴，竟然連這點臭味都難以忍受嗎？”

“還是說，那個雜種當(dāng)真待你百般疼惜，從未讓你進過這種腌臜之地？”

姜絳忍住胸口翻涌的惡心感，聞聲望過去。

赫然映入眼簾的是一抹黑色身影，他慵懶地斜斜靠坐在地牢審訊大堂唯一一把椅子上，盯向姜絳的目光鷙狠狼戾，像條毒蛇冷不丁什么時候咬人一口。

他的原型還就真是毒蛇。

“……豐瀚？”

像是吸了太多迷香，姜絳嗓音有些沙啞，他不適地扭了扭脖子，發(fā)現(xiàn)自己呈手腳捆縛的一字型被吊在木架上。

見姜絳一副有氣無力模樣，豐瀚愉悅地勾起唇角，忽明忽暗的燭光落在他臉上顯得他此刻神色格外詭譎恣睢。

“原來姜醫(yī)師還認得本王?！?/p>

姜絳勉強笑笑：“二殿下怎么突然想起我這等小妖物來了？我難道有得罪過二殿下嗎？”

“如果我真不小心得罪了二殿下，即便不是有人故意誣陷，拿我這樣的小妖物背鍋，那肯定也是我無心之失，二殿下大人大量，能不跟我計較嗎？”

局勢比人強，姜絳跪滑的無比之快。

“小妖物？姜醫(yī)師未免太小瞧自己了，連噬心散的毒都能解，這哪里是名不經(jīng)傳的小妖物能做到的?！?/p>

“本王廢了兩路暗棋才把毒下給了那個雜種和本王那蠻橫跋扈的好妹妹，本以為萬無一失，沒想到姜醫(yī)師竟然給了本王一個好大的驚喜，不僅沒能要了他們的命，連帶著損失了不少人手?！?/p>

這事姜絳確實無法辯駁。

他雖然不參與正煒那里更具體的權(quán)利分化，也不懂那些，可大體的局勢正煒是不會落下他的，總會抽些時間講給他聽。

兩人總是形影不離，因此在正煒中毒沒多久姜絳就發(fā)覺異樣并研制出了解毒劑。

然后找到了毒物的來源，一直順藤摸瓜拔出一長串探子。

眼見姜絳說不出話。

他一雙陰鷙的眼盯著姜絳，想起自己的損失不怒反笑，能坑到自己也確實是姜絳的本事，“其實本王素來欣賞姜醫(yī)師這樣的少年英才，不若這樣，若是姜醫(yī)師肯棄暗投明，來本王麾下做事，前塵之事本王一筆勾銷，那雜種能給你的本王加倍給你，如何？”

“這個……，能不能給我點時間考慮下啊，”姜絳又看向自己被綁起來的手腳，意思很明顯，“而且，能不能先放我下來，手腳不舒服也很影響大腦思考的?！?/p>

“這個嘛，”豐瀚鋒利眉巒揚起，“當(dāng)然不可以，姜醫(yī)師這樣會用藥的妖，本王一旦松懈，恐怕不知不覺就中招了?！?/p>

他一語定錘：“姜醫(yī)師還是被綁著本王更放心，所以姜醫(yī)師就不要再想被放下來的可能了?！?/p>

姜絳合了合眼，又不說話了。

也不知道幫他之人用的什么手法，繩子緊緊纏在皮肉上沒有絲毫空隙，勒得血液循環(huán)不通，他動了動手腳，感覺部分肢體都已經(jīng)麻木得沒了知覺。

體內(nèi)的靈力也沉寂了，無法調(diào)動。

仿佛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而豐瀚這時轉(zhuǎn)了轉(zhuǎn)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姜醫(yī)師，你猜那雜種何時能找來這里呢？”

豐瀚口口聲聲的雜種指的是正煒。

蓋因先妖皇剡靂膝下兒女皆隨他的血脈本體為蛇身，唯獨正煒隨了生母原型是狼族，于妖界皇室嫡系一脈是個異類。

正因如此，正煒自幼便不受先妖皇待見。

雖然氣憤這人一口一個雜種，但形勢比人強，姜絳只能暫時按捺著不虞示敵以弱。

他垂下眼皮暗戳戳記了豐瀚一筆，打算脫困后再報復(fù)回去給正煒出氣。

“不知道?！苯{實話實說，早晨正煒出門前說過今日會晚些回來，而自己雖然身邊帶著正煒給他的暗衛(wèi)，但既然自己都落到豐瀚手里，想必那暗衛(wèi)多半也已遭遇不測。

在正煒回家前他甚至很可能不知道自己被抓了。

“哦——”豐瀚卻以為姜絳在敷衍，不怒反笑，“我還以為他表現(xiàn)得這樣看重你，保護你時定然是會周到妥帖，面面俱到，哪成想這般輕易便得了手，將你擄到我這地牢里來?！?/p>

“他對你可真上心啊”，長長的語調(diào)滿是嘲諷，“姜小醫(yī)師還不知道比起你，幽冥狼族那里才像是鐵桶一般，被那雜種里里外外嚴防死守，本王竟然找不到一絲可趁之機?！?/p>

“你一心為他，他卻待你如敝履?！?/p>

“本王都有些心疼你了?！?/p>

豐瀚好以整暇地緊盯姜絳反應(yīng)，似乎是想看姜絳被戳到痛處的丑態(tài)，誰知姜絳并不上當(dāng)。

挑撥離間的把戲罷了。

正煒對自己怎么樣自己難道心里沒數(shù)？他都愿意豁出性命保護自己了，就差把心剖出來給自己看，自己怎么可能被豐瀚三言兩語離間。

這個詭計多端的卑鄙小人。

姜絳撇一撇嘴，心中不屑，想道，好歹自己也算是個妖王境，如果實打?qū)嵑妥约簛硪粓?，豐瀚不一定擒得住自己。

對自己用了迷藥又用禁錮術(shù)法，他呸，只會使陰謀詭計不入流小把戲的無能家伙。

他要狠狠鄙視豐瀚，畫個圈圈詛咒他。

眼見姜絳毫無反應(yīng)，不，不能說姜絳毫無反應(yīng)，因為他恰巧有些犯困的打了個哈欠。

方才雖還算客氣，一直沒真動怒，但本就不算多么有耐性的豐瀚反倒被姜絳氣笑，他乖戾的目光有如實質(zhì)般一寸寸舔舐過姜絳全身，最后在他那把勁瘦蜂腰上留戀。

“本王聽聞你與那雜種皆為乾元，卻有分桃斷袖之嫌，平日同行起居，宛若夫妻一般。本以為只是謠傳。不想你的確生得方桃譬李、瓊姿玉貌，活脫脫像極了坤澤模樣。就是不知道你二人——”，豐瀚忽而曖昧一笑，“如若你此刻棄那雜種而投歸于本王，本王也疼你?！?/p>

“說來本王還未嘗過乾元的滋味兒，”豐瀚舔了舔唇角，眸中毫不掩飾的惡意陰潮黏濕，“姜醫(yī)師既能在那雜種身邊承歡討好，想必床上功夫定也極好——”

“豐瀚！”姜絳厲聲警告他注意言辭，神色冷凝，杏眸含著薄怒，清透明亮中又好似有滾滾火焰在燃燒，勢要燒的豐瀚魂飛魄散不可。

美得如曜曜華陽璀璨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