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室的燈光總是太亮。張極瞇了瞇眼，把帽檐又壓低了些。他靠在角落的沙發(fā)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耳機里循環(huán)播放著那首已經(jīng)聽了上百遍的demo，卻始終找不到感覺。

“張老師，制作人馬上就到?！敝硇∨苓^來，遞上一杯溫水。

張極點點頭，沒有說話。他討厭這種被迫社交的場合，尤其是和新合作對象見面。每次都要重復(fù)那些客套話，假裝熱情地寒暄，然后發(fā)現(xiàn)對方根本不懂他想要什么。這次公司給他安排的新制作人據(jù)說很有才華，但張極已經(jīng)不對這種“強強聯(lián)合”抱什么希望了。

門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抱歉抱歉！路上堵車，來晚了！”一個充滿活力的聲音先于人影傳了進來。

張極抬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衛(wèi)衣、頭發(fā)還帶著一簇呆毛的男孩快步走進來，身后跟著抱著設(shè)備的助理。那人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眼睛亮得像是能發(fā)光。

“張極老師！久仰大名！我是張峻豪，這次負責(zé)您新專輯的制作?！彼讲⒆鲀刹阶叩綇垬O面前，伸出手，“叫我阿順就行。

張極遲疑了一秒，才站起身握了握那只過分熱情的手?！澳愫?。”他只說了這兩個字。

張峻豪似乎完全沒被他的冷淡影響，反而更興奮了：“我聽過您所有的作品，編曲太絕了！”

張極微微皺眉。他不習(xí)慣被人這樣直白地評價自己的音樂，尤其是那些他自己都不愿多談的創(chuàng)作。他移開視線，簡短地說：“謝謝?！?/p>

接下來的半小時對張極來說簡直是煎熬。張峻豪像是一臺永動機，不停地拋出各種想法、建議和問題，而張極只能用最簡短的詞語回應(yīng)。他注意到制作人眼中偶爾閃過的困惑，但很快又被新的熱情取代。

“我覺得我們可以嘗試一些新的元素”張峻豪在調(diào)音臺前手舞足蹈，“比如在副歌部分加入一些電子音效，制造反差感？”

張極盯著地板“隨便?！?/p>

空氣突然安靜了幾秒。張極終于抬頭，看到張峻豪的笑容第一次有些僵硬。

“張老師”張峻豪放慢語速，聲音忽然變得認真，“您是不是對這次合作有什么顧慮？”

張極沒想到會被直接問這個問題。他習(xí)慣性地想回避，但某種奇怪的感覺讓他開口：“我不擅長說話。”

張峻豪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巧了，我特別擅長說話！我們可以互補?！?/p>

這個回答出乎意料，張極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張峻豪的眼睛里沒有嘲笑，只有真誠的笑意。

“來，我們試試這個。”張峻豪突然轉(zhuǎn)身在鍵盤上彈了幾個和弦，是張極上張專輯里一首冷門歌的前奏。

張極的身體微微前傾。那是他自己寫的歌，幾乎沒有宣傳過，知道的人很少。

“你聽過這首？”

“當(dāng)然！這是我最喜歡的之一?！睆埦赖氖种冈谇冁I上流連

張極感到胸口有什么東西輕輕震動了一下。他第一次主動走到張峻豪身邊：“你是怎么理解這句歌詞的？”

張峻豪停下手指，認真思考了幾秒“我覺得...有時候人只有在獨處時，才能卸下所有偽裝，面對真實的自己。但那種真實往往很痛，所以大多數(shù)人選擇在人群中保持沉默?！?/p>

張極的眼睛微微睜大。他從未向任何人解釋過這句歌詞的來由，但張峻豪幾乎一字不差地說出了他創(chuàng)作時的心境。

“你...”張極的聲音有些干澀，“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張峻豪聳聳肩“音樂不會說謊啊。你的歌里全是這種情緒，只是包裹在漂亮的旋律下面而已?！?/p>

那一刻，錄音室的燈光似乎沒那么刺眼了。張極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話多的制作人——他比自己想象中要敏銳得多。

“我想試試你說的電子音效?！睆垬O突然說。

張峻豪眼睛一亮“真的？太好了！我有個想法...”

接下來的工作出奇地順利。張峻豪似乎有種特殊能力，能在張極簡短的只言片語中捕捉到他真正想要的東西。而更奇怪的是，張極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說更多的話了。關(guān)于編曲的想法，關(guān)于歌詞的修改，甚至偶爾會分享一些創(chuàng)作背后的故事。

“這句歌詞是我刷視頻突然想到就寫了”深夜的錄音室里，張極罕見地主動開口，"當(dāng)時視頻里看到一個女孩在哭，但周圍的人都假裝沒看見?！?/p>

張峻豪停下調(diào)整混音器的手，安靜地聽著。

“我在想...我們都有想哭的時候，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選擇沉默。”張極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

張峻豪沒有立刻用長篇大論回應(yīng)，而是輕輕按下一個鍵，錄音室里響起一段舒緩的鋼琴旋律?！跋襁@樣的感覺嗎？”

張極閉上眼睛聽著，點了點頭。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張峻豪正看著他，目光中有種他讀不懂的情緒。

“怎么了？”張極問。

張峻豪微笑“沒什么，只是...你剛才說了很多話?！?/p>

張極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說了比平時多得多的話。更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疲憊或不適，反而有種釋然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張極斟酌著詞句“和你說話不累?！?/p>

張峻豪的笑容擴大了“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評價。”

凌晨三點，他們終于完成了第一首歌的demo。張極靠在沙發(fā)上，聽著剛剛錄制的成果，一種久違的滿足感涌上心頭。

“怎么樣？”張峻豪問，聲音因為疲憊而變得低沉。

“很好?！睆垬O說，然后頓了頓，補充道“比我想象的好很多?！?/p>

張峻豪笑著伸了個懶腰“你知道嗎，張極？音樂是你最好的語言。當(dāng)你不想說話時，就讓音樂替你說?！?/p>

張極望著這個認識了不到24小時卻仿佛已經(jīng)了解他大半的人，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公司堅持要他們合作。張峻豪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他自己都未曾看清的部分。又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緊閉已久的門。

“明天繼續(xù)？”張峻豪收拾著設(shè)備問道。

張極點點頭，然后在對方轉(zhuǎn)身時輕聲說“謝謝?！?/p>

張峻豪回頭，眨了眨眼“為了什么？”

“為了...聽懂了那些我沒說出來的話?！?/p>

張峻豪的笑容在凌晨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暖“這就是我的工作啊。不過說真的，你比你自己以為的要健談得多。”

張極第一次在這個夜晚露出了微笑，很淺，但確實存在“只對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