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開學(xué)的第三周，賀峻霖正在講臺上分發(fā)新到的練習(xí)冊。陽光穿過他微卷的發(fā)梢，在課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當他念到"嚴浩翔"這個名字時，后排傳來一聲極輕的"嗯"，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

少年穿著黑色連帽衫，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蒼白的下頜線。賀峻霖注意到他的課本永遠攤開在第一頁，鉛筆在草稿紙上畫著晦澀的幾何圖形，橡皮擦得泛白，卻從不見他主動翻頁。

"嚴浩翔同學(xué)，需要我?guī)湍阒v解嗎？"午休時賀峻霖抱著作業(yè)本路過，瞥見他在解一道超綱的微積分題。少年指尖頓在紙上，墨跡洇開小團陰影，良久才搖頭："不用。"

但那雙眼睛出賣了他。當賀峻霖轉(zhuǎn)身時，嚴浩翔的目光像磁石般黏在他后頸，帶著某種近乎偏執(zhí)的專注。這讓賀峻霖想起上周值日生報告，說教室后窗的鎖扣總是被人為掰彎——直到他發(fā)現(xiàn)嚴浩翔每天放學(xué)都從那里翻出去，書包帶掃過窗臺，留下道淡灰色的軌跡。

九月的雨天，賀峻霖在儲物柜發(fā)現(xiàn)張泛黃的糖紙。

菱形紋路間嵌著細小的彩虹，邊緣用鉛筆寫著"小霖"兩個歪扭的字。記憶突然漫過幼兒園的滑梯——那個總把自己縮在秋千架后的男孩，總是用泥手印在他背心上，卻在他遞去水果糖時，把糖紙折成蝴蝶別在他發(fā)間。

"嚴浩翔？"他攥著糖紙沖進雨里，看見少年正站在操場老槐樹下，雨水順著帽檐砸在他鎖骨，洇濕一片深色。聽到喊聲的瞬間，嚴浩翔轉(zhuǎn)身就跑，運動鞋在水洼里濺起銀珠，卻在拐角處被絆倒。

賀峻霖追上時，發(fā)現(xiàn)他膝蓋滲著血，手里緊攥著個鐵皮盒。盒蓋上刻著歪歪扭扭的"HLX"，打開來，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七十二張?zhí)羌?，每張背面都記著日期?2015.3.17 他穿藍色外套""2023.9.5 他對我笑了"。

"原來你早就認出我了..."賀峻霖的聲音被雨聲揉碎，糖紙在指間沙沙作響。嚴浩翔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們都想把你搶走。"少年的瞳孔在陰影里泛著琥珀色的光，"幼兒園時搶你糖果的胖子，上周借你橡皮的男生...他們都該消失。"

深秋的傍晚，賀峻霖被堵在教學(xué)樓后巷。三個染黃發(fā)的男生晃著棒球棍，為首的叼著煙："聽說你跟那怪胎走得很近？"

鐵棍揮來的瞬間，嚴浩翔像道黑影撲過來。他用胳膊擋住砸向賀峻霖的攻擊，指縫間滲出的血滴在賀峻霖校服上，開出妖冶的花。直到保安趕來時，嚴浩翔仍把他護在身后，下頜抵著他發(fā)頂，喉嚨里滾出低啞的警告："不許碰他。"

醫(yī)務(wù)室里，賀峻霖替他包扎手臂，觸到他腕間淡青色的舊疤——那是七年前他父母離婚時，少年用剪刀刻下的"小霖"。"我媽把我鎖在衣柜里，"嚴浩翔盯著天花板，聲音輕得像呼吸，"只有摸著這兩個字，才覺得你還在。"

賀峻霖的指尖顫了顫。他突然想起那些被撕爛的情書，被劃破的課本，還有每次他和同學(xué)打鬧時，嚴浩翔攥到發(fā)白的指節(jié)——原來所有的惡意背后，都是怕被丟下的恐懼。

圣誕夜的雪落在教學(xué)樓天臺。賀峻霖跟著嚴浩翔穿過生銹的鐵門，眼前突然綻開暖黃的光——成百上千個糖紙蝴蝶用線串成簾幕，在風(fēng)里輕輕振翅，中間掛著塊褪色的木牌："小霖的花園"。

"這是我十二歲時搭的。"嚴浩翔從口袋里摸出顆水果糖，糖紙在他指間轉(zhuǎn)出銀弧，"每天放學(xué)后偷偷來布置，想著總有一天能帶你來看。"

賀峻霖接過糖，玻璃紙在雪夜里發(fā)出清脆的響。遠處傳來零點鐘聲，嚴浩翔的影子在糖紙簾后忽明忽暗，像幅會呼吸的畫。當少年冰涼的唇貼上他嘴角時，他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和記憶中幼兒園那個雨天重疊——那時他把最后一顆糖塞進嚴浩翔手里，說："以后我保護你。"

高三下學(xué)期，賀峻霖發(fā)現(xiàn)嚴浩翔的課桌上刻著自己的名字。用小刀一筆一劃刻進木紋，深到能藏住歲月的灰塵。

"別碰。"當他指尖觸到刻痕時，嚴浩翔突然按住他手背，指腹摩挲著他掌心的繭——那是替他抄了三年筆記留下的印記。少年的呼吸噴在他耳垂："他們說我們是怪物。"

賀峻霖轉(zhuǎn)身對上他的眼睛，雪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兩人之間織出張透明的網(wǎng)。他想起上周收到的匿名信，用紅筆寫著"離那個瘋子遠點"，卻在第二天發(fā)現(xiàn)嚴浩翔把自己鎖在廁所，用刀片在手臂刻下"賀峻霖是我的"。

"那就當怪物吧。"他主動吻住嚴浩翔顫抖的唇，嘗到咸澀的味道——那是少年藏了十年的眼淚。糖紙蝴蝶在窗外飛舞，像無數(shù)個他們曾錯過的春天。

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春天，賀峻霖在請柬里夾了張?zhí)羌垺?/p>

賓客們踩著紅毯走進教堂時，都在疑惑這對新人為何選擇在幼兒園舊址舉行婚禮。直到嚴浩翔穿著黑色西裝牽住賀峻霖的手，投影儀在穹頂投出七十二張?zhí)羌埖挠白?，像漫天流螢?/p>

"我們曾在這里弄丟過彼此。"賀峻霖的聲音穿過旋轉(zhuǎn)的光斑，"但有些人，就算隔著十年光陰，也會被同一顆糖的甜味勾住。"

當牧師念出誓詞時，嚴浩翔突然從西裝內(nèi)袋掏出鐵皮盒。里面的糖紙已經(jīng)泛黃，卻依然平整如新。他抽出最底下那張，上面用鋼筆寫著："2025.5.20 他終于屬于我了"。

掌聲響起的瞬間，糖紙蝴蝶從屋頂傾瀉而下。賓客們這才驚覺，那個總坐在后排陰影里的轉(zhuǎn)學(xué)生，那個永遠跟著班長的沉默少年，早已把名為"賀峻霖"的太陽，藏進了自己潮濕的宇宙。

深夜的婚房里，賀峻霖靠在嚴浩翔肩頭翻著相冊。某一頁掉出張紙條，是高中時他隨手寫的："嚴浩翔的眼睛像糖紙折的星星，雖然扎手，卻總想攥在手里。"

少年輕笑一聲，吻去他眼角的笑紋。窗外的星子落進他瞳孔，像極了幼兒園那個雨天，從他指縫間溜走的，第一顆水果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