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涂抹在榕城一中的銀杏大道上。林淺淺站在校門口，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行李箱拉桿，嶄新的校服后領(lǐng)摩擦著脖頸，泛起一陣細(xì)微的刺痛。

　　"同學(xué)，需要幫忙嗎？"戴著紅袖章的學(xué)姐從值班崗?fù)ぬ匠錾韥?，馬尾辮隨著動作輕輕搖晃。她胸前別著"學(xué)生會"的金屬徽章，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光。

　　"謝謝，我..."林淺淺剛要開口，遠(yuǎn)處籃球場突然爆發(fā)出震天的喝彩聲。她下意識轉(zhuǎn)頭，看見一個橙色的籃球劃破湛藍(lán)的天空，在最高點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截住。穿7號球衣的男生帶球突破防守，起跳扣籃的動作行云流水，球衣下擺揚起時露出腰間一閃而過的疤痕。

　　"那是蘇曉晨，?；@球隊隊長。"學(xué)姐順著她的目光解釋，順手遞來新生手冊，"下周要和實驗中學(xué)打友誼賽，他們最近..."話音未落，刺耳的哨聲撕裂空氣，那個橙色的球突然偏離軌道，像出膛的炮彈朝她們呼嘯而來。

　　林淺淺條件反射地閉眼，卻聽見"啪"的一聲脆響。預(yù)想中的疼痛沒有降臨，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看見籃球正在一個女生指尖旋轉(zhuǎn)。陽光穿透她向日葵造型的發(fā)繩，在藍(lán)白相間的校服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女生胸前的校牌微微晃動，"高一七班 夏語晴"幾個字在光線下閃閃發(fā)亮。

　　"新同學(xué)？"接住籃球的女生——現(xiàn)在林淺淺知道她叫夏語晴了——隨手把球拋還給追來的隊員。她小跑過來的動作像林間躍動的鹿，耳后散落的碎發(fā)被汗水黏在頸側(cè)，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女寢在噴泉后面，我?guī)闳ァ?她不由分說地提起林淺淺的行李箱，手腕上纏著的彩色編織繩擦過林淺淺的手背，帶著微熱的體溫和淡淡的柑橘香。

　　林淺淺注意到她后頸有顆小痣，隨著說話時肌肉的牽動時隱時現(xiàn)，像晴空里偶爾飄過的云影。她們路過宿舍樓前的布告欄時，夏語晴突然停下腳步。公告板上貼著校園歌手大賽的海報，鮮紅的紙張邊角已經(jīng)卷起，上面用黑色馬克筆潦草地寫著"報名截止9月15日"。

　　"你會唱歌嗎？"夏語晴轉(zhuǎn)過身，眼睛亮得驚人，"我們樂隊缺個主唱，音域跨度要能..."她的話被二樓窗口突然探出的腦袋打斷。一個扎著丸子頭的女生揮舞著文件夾："語晴！學(xué)生處找你交社團(tuán)經(jīng)費申請表！"

　　"馬上來！"夏語晴把行李箱塞回林淺淺手里，跑出幾步又折返，從口袋里摸出顆水果糖拍在她掌心，"荔枝味兒的，歡迎來到一中。"她眨眼時右眼角的小痣跟著跳動，像落在花瓣上的陽光碎屑。林淺淺低頭看著掌心里微微融化的糖果，包裝紙上的向日葵圖案已經(jīng)被體溫熨得發(fā)軟。

　　306宿舍還飄著淡淡的油漆味。林淺淺站在門口，看著陽光透過紗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看暗南落佉呀?jīng)有人了，一個戴圓框眼鏡的女生正對著小鏡子編辮子，床頭貼著密密麻麻的便利貼，最上面一張寫著"周雯：化學(xué)課代表"。

　　"我是周雯，初中部升上來的。"女生頭也不回地說，手指靈活地穿梭在發(fā)絲間，"你是...林淺淺？"她突然轉(zhuǎn)身，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剛才那是夏語晴吧？聽說她去年在市級鋼琴比賽..."

　　"咣當(dāng)"一聲，宿舍門被猛地撞開。夏語晴抱著滿懷的礦泉水闖進(jìn)來，身后跟著拿登記表的生活老師。她運動鞋的鞋帶散開著，在淺灰色的地磚上拖出蜿蜒的痕跡。"淺淺你住我對床？太好了！"她踢掉鞋子爬上鐵架床，從欄桿縫隙間遞來一張對折的傳單。林淺淺展開一看，是音樂社的招新通知，右下角用熒光筆涂了個笑臉。

　　生活老師皺著眉頭記錄宿舍物品，夏語晴趁機湊到林淺淺耳邊："周五放學(xué)后音樂社面試，一定要來。"她的呼吸帶著荔枝糖的甜香，溫?zé)岬胤鬟^耳廓，"社長程諾學(xué)長超厲害的，去年..."話沒說完就被生活老師的咳嗽聲打斷。

　　傍晚的班會上，班主任陳老師用黑板擦敲著講臺介紹藝術(shù)節(jié)籌備事項。林淺淺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畫著五線譜，鉛筆尖突然"啪"地折斷。她抬頭找削筆器時，察覺到有道視線落在身上。隔著三排座位，夏語晴對她做了個彈鋼琴的手勢，窗外的晚霞正映在她揚起的嘴角，把睫毛染成金棕色。

　　班會結(jié)束后，林淺淺在走廊公告欄前駐足。藝術(shù)節(jié)海報旁邊貼著往屆比賽照片，其中一張里，夏語晴穿著酒紅色禮服坐在三角鋼琴前，聚光燈下的側(cè)臉像被月光親吻的大理石雕像。照片角落有個模糊的身影，只拍到半張臉和搭在琴蓋上的手——那只手修長蒼白，腕骨處有道猙獰的疤痕。

　　熄燈哨響過后，宿舍陷入黑暗。林淺淺在手機備忘錄里寫下："Day1，遇見一個像盛夏的女孩。"鎖屏的瞬間，對面床鋪傳來窸窣聲。月光透過紗窗，她看見夏語晴偷偷從枕頭下摸出什么東西——是把泛著冷光的吉他撥片，邊緣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樓下傳來巡邏老師的手電光，夏語晴迅速縮進(jìn)被子里，但林淺淺還是聽見了那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深夜，林淺淺被細(xì)微的啜泣聲驚醒。她悄悄支起身子，看見夏語晴床頭的夜光鬧鐘顯示02:17。對面床鋪的被子隆起小小的一團(tuán)，壓抑的抽泣聲像受傷小獸的嗚咽。林淺淺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紋，直到哭聲漸漸平息。窗外，九月的蟋蟀仍在不知疲倦地鳴叫，仿佛盛夏永遠(yuǎn)不會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