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鼓剛剛敲過，皇宮的琉璃瓦上還凝著夜露。御書房的窗欞透出昏黃燭光，在青石板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

　　秦侯之將最后一封密奏塞入袖中，指尖在案幾上無意識地敲擊著。這具年輕的身體還保留著原主的肌肉記憶，指節(jié)敲擊的節(jié)奏竟與窗外蟋蟀的鳴叫詭異地合拍。

　　"陛下，三更天了。"暗衛(wèi)首領(lǐng)跪在陰影里，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

　　銅鏡中的帝王緩緩摘下九旒冕冠，十二串玉藻相互碰撞，發(fā)出細碎的聲響。"你說，"他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戲謔，"朕要是把這頂冠冕拿去當(dāng)了，能換多少石糧食？"

　　暗衛(wèi)的呼吸明顯一滯。

　　秦侯之輕笑出聲，烏黑的長發(fā)隨著搖頭的動作滑落肩頭。當(dāng)他再抬頭時，鏡中人的眼神已然變了——屬于帝王的銳利被小心藏起，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特有的明亮光彩。那樣貌就一個字……帥！

　　他從檀木匣中取出一枚暗紅色的藥丸，對著燭光端詳了片刻。

　　"西域進貢的易容丹，"他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據(jù)說能改變骨相。"喉結(jié)滾動間，他的下頜線條變得柔和，鼻梁的弧度都微妙地發(fā)生了變化。當(dāng)銅鏡中最終呈現(xiàn)出一張與秦侯之八分相似卻擁有少年義氣的臉時，他忽然想起現(xiàn)代實驗室里的pH試紙——那些會隨著酸堿度改變顏色的小紙條……倒是有些想家了。

　　"現(xiàn)在，我叫阿白。家里做絲綢生意的——因為不想娶指腹為婚的表妹所以離家出走。"

　　暗衛(wèi)欲言又止："這理由是否太..."

　　"狗血？"秦侯之眨眨眼，"但古人就吃這套?。∧汶y道要我說'我是來考察民情的皇帝'？那還不如直接舉個'我要逆天改命'的LED燈牌游街呢。"

　　說罷，他轉(zhuǎn)身翻窗，錦袍的下擺掃過案幾，帶起一陣微風(fēng)。腰間那個繡著抽象麥穗紋樣的荷包隨著動作輕輕搖晃，里面裝著幾粒從御田里偷偷取來的

　　暗衛(wèi)難言地看著他翻窗的背影，最終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夜風(fēng)送來年輕帝王最后一句話："記得幫朕喂鹿苑里那些鹿...算了，明天就把它們都宰了吧。"

　　……

　　西市的早市總是熱鬧得恰到好處。晨霧還未散盡，各色攤販的吆喝聲已經(jīng)此起彼伏?？諝庵酗h著新蒸炊餅的麥香，混著遠處藥鋪傳來的苦澀氣息。

　　阿白——或者說，秦侯之，正蹲在一個賣種子的攤位前。他今天特意選了件黑紅相間的交領(lǐng)錦袍，腰間系著深色織帶，看上去活脫脫是個出來游玩的少年郎。只是那雙手太過干凈修長，在滿是老繭的農(nóng)人中間顯得格格不入。

　　"老板，這麥種存放多久了？"他捻起幾粒干癟的種子在指尖搓了搓，"胚乳都快耗盡了，發(fā)芽率能有三成就不錯了。"

　　攤主是個滿臉風(fēng)霜的老漢，聞言詫異地抬頭："公子好眼力..."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可今年北邊大旱，能有點種子就不錯嘍。"

　　秦侯之眸光一暗。他想起實驗室里那些飽滿的抗旱麥種，那些他親手培育的、畝產(chǎn)能夠達到這個時代三倍的新品種。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荷包里的御田麥種，一個大膽的計劃在腦海中逐漸成形……

　　"若是摻些草木灰水浸泡一夜，或許能提高些成苗率。"

　　清潤的嗓音從身后傳來，像是一縷春風(fēng)拂過耳畔。秦侯之轉(zhuǎn)身時，晨光正好穿過街角的槐樹間隙，在那人青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年輕的書生約莫二十五六歲，眉眼如遠山般疏朗，腰間掛著的半舊算袋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手——指節(jié)分明，虎口處有常年執(zhí)筆留下的薄繭，卻意外地干凈整潔。

　　楊浩齊

　　這個名字在秦侯之舌尖轉(zhuǎn)了一圈，又被他不動聲色地咽了回去。戶部最年輕的度支主事，也是他懷疑的最有可能是起義軍首領(lǐng)的人。

　　"這位兄臺懂農(nóng)事？"他故作驚訝地起身，錦袍下擺沾了灰也渾不在意，活像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

　　書生微微一笑，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略知一二。在下姓楊，在戶部做些文書工作。"他說話時習(xí)慣性地用拇指摩挲算袋的邊緣，這個細節(jié)被秦侯之敏銳地捕捉到了——倒是有些可愛

　　"巧了！"秦侯之眼睛一亮，突然湊近半步，"我家里是做絲綢生意的，最討厭那些不懂裝懂的紈绔子弟。"他故意壓低聲音，像是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哥哥這般高雅，合該交個朋友！"

　　楊浩齊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一怔，隨即失笑。陽光穿過兩人之間的空隙，在地上投下一高一矮兩個交疊的影子。

　　他們最終選了家臨街的茶肆。二樓靠窗的位置能看到整條西街的景色，卻又不會太過喧鬧。楊浩齊熟門熟路地點了壺雨前龍井，動作嫻熟地燙杯溫壺。

　　“……”

　　“哥哥，我叫阿白?！?/p>

　　"嗯……阿白為何對農(nóng)事這般上心？"他斟茶時手腕微傾，琥珀色的茶湯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秦侯之捧著粗陶茶盞，眼珠一轉(zhuǎn)："我偷偷告訴你——"他神神秘秘地前傾身體，發(fā)梢?guī)缀跻獟叩綏詈讫R的衣袖，"我家在江南有萬畝良田，可我爹就知道買地，根本不管莊稼死活。"他說得眉飛色舞，活脫脫個叛逆期的少爺，"我看不過去，專門偷偷找了老農(nóng)學(xué)種地..."

　　說真的，有時候秦侯之都要佩服自己的演技了。要是還能穿回現(xiàn)代，或許他去當(dāng)個演員也不錯。

　　窗外的陽光透過竹簾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楊浩齊注意到他說到"老農(nóng)"二字時，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這個細節(jié)讓他微微瞇起了眼睛。

　　"……所以我覺得，要是能把南邊的稻種改良下，說不定在北方也能種！"秦侯之說到興起，直接蘸著茶水在桌上畫起來，"哥哥你看，像這樣改變播種深度……"

　　楊浩齊的目光從桌上漸漸暈開的水痕，移到少年因為興奮而微微發(fā)亮的眼睛。這些想法太過超前，絕非尋常富家子弟能有的見識。他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突然問道："阿白公子可聽說過'區(qū)田法'？"

　　"當(dāng)然！"秦侯之下意識接話，"就是那種...呃..."他突然卡殼，意識到自己差點露餡。就算是對田地有極大興趣，但畢竟也只是個普通人，知道太多不免引人懷疑，幸好及時剎住了車。

　　楊浩齊眼底閃過一絲探究，卻體貼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明日我要去城東查看新墾的官田，阿白公子可愿同往？"

　　"真的嗎哥哥！求之不得！"秦侯之眼睛一亮，隨即又露出苦惱的表情，"可我答應(yīng)姑母明日要去上香..."

　　"無妨。"楊浩齊輕笑，"后日也行。"

　　分別時，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秦侯之走出幾步，突然轉(zhuǎn)身喊道："哥哥！"

　　青衫書生駐足回首。

　　"明天..."少年逆著光，笑容明亮得晃眼，"我給你帶城南徐記的桂花糕！聽說要排兩個時辰隊呢！"

　　……

　　當(dāng)夜，戶部值房。

　　楊浩齊展開剛收到的密信，燭火將紙上的字跡映得忽明忽暗：

　　"查江南孟氏，近五年無子嗣婚配記錄。另，陛下今日未早朝。"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案幾，節(jié)奏竟與昨夜御書房里的帝王如出一轍。窗外，一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硯臺邊，沾了未干的墨汁，像是一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