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更聲剛過,秦侯之已經(jīng)站在御田中央。晨露打濕了他的靴面,改良版曲轅犁在泥土中劃出筆直的溝壑。他彎腰抓起一把土,捻開土塊,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這土質(zhì)比上周又干硬了不少。
淦,這土都快趕上我們大學(xué)食堂的饅頭了。"他在心里默默吐槽,順手把土塊捏
"陛下,該更衣上朝了。"老太監(jiān)捧著龍袍站在田埂上,聲音發(fā)顫。
秦侯之頭也不抬:"把司農(nóng)寺的人叫來,這土里缺腐殖質(zhì)。"他指了指田壟邊緣幾株發(fā)黃的麥苗,"再調(diào)兩車河泥來,要城南護城河下游那段淤土。"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暗衛(wèi)跪在泥地里,遞上一封密報:"天儀教昨夜劫了官倉三處,流民中傳言......"他瞥了眼老太監(jiān),壓低聲音,"說陛下要拿童男童女祭天求雨。"
秦侯之冷笑一聲,指間的泥土簌簌落下。他接過帕子擦手,動作忽然一頓——帕子的觸感熟悉,正是楊浩齊之前替他包扎傷口用的那塊。
"傳旨。"他聲音陡然轉(zhuǎn)冷,"開東郊十二倉,設(shè)粥棚三十處。每處派兩名太醫(yī)值守,凡領(lǐng)粥者需聽一刻鐘農(nóng)事宣講。"暗衛(wèi)剛要應(yīng)聲,又聽他補充道:"宣講內(nèi)容就用朕上月編的《抗旱要術(shù)》。"
說完他暗自得意:能想出這個現(xiàn)代精準(zhǔn)扶貧加科普宣傳的套路,朕真是個天才。
……
茶樓二層,熟悉的位置,楊浩齊正在核對賬冊。窗外忽然傳來熟悉的響聲,他筆尖一頓,墨汁在紙上暈開個小點。
"哥哥!"秦侯之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上樓,腰間荷包玉佩撞得叮當(dāng)作響。他今天換了身靛藍色短打,發(fā)梢還沾著稻草屑,一看就是剛從地里回來。
楊浩齊的目光在他虎口處停留片刻——那里多了幾道新鮮的血口子。"阿白公子這是......"
"幫王老漢修犁頭劃的!"秦侯之大大咧咧坐下,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哥哥看這個!"布包展開,露出幾株帶著泥土的秧苗,"我在南郊發(fā)現(xiàn)的野生稻,耐旱得很!"
楊浩齊接過秧苗。這種稻種他只在古籍里見過,傳說能在大旱之年保住三成收成。眼前少年發(fā)亮的眼睛讓他心頭一緊,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在胸腔蔓延。
"阿白可知道,這東西若推廣開來,能救多少人性命?"
"至少十萬!"秦侯之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急忙改口,"我是說...我爹的田莊大概能養(yǎng)活十萬人..."
窗外的陽光斜照進來,將兩人之間的塵埃照得纖毫畢現(xiàn)。楊浩齊忽然傾身向前,衣袖帶翻了茶盞。琥珀色的茶湯在桌上洇開,恰巧淹沒了那株野生稻的根系。
"我再說一次,明日午時。"他聲音輕得像嘆息,"別靠近南城門。"
秦侯之捏著秧苗的手驟然收緊。這是警告,還是......邀請?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哥哥放心,我明天要去給表妹相看人家呢!"
……
御書房的地上鋪滿了地圖。秦侯之赤腳踩在絹帛上,朱砂筆圈出三個關(guān)鍵點:南城門官倉、天儀教總壇、以及......楊浩齊的私宅。三者恰好構(gòu)成個完美的三角形。
嗯,那很穩(wěn)定了。
"陛下,工部呈上新農(nóng)具圖樣。"暗衛(wèi)捧著木匣進來,見帝正在潛心理事,識相地低下頭。
秦侯之展開圖紙,眉頭越皺越緊:"這耬車怎么還是老樣式?朕說過多少次,排種器要改成斜槽式......"他突然噤聲,盯著圖紙角落的墨漬——那形狀竟與茶樓桌上暈開的茶漬一模一樣。
……???
"傳旨工部,明日朕要親臨匠作坊。"
暗衛(wèi)退下后,秦侯之從暗格取出密折。這是今早偷偷從楊浩齊書房抄錄的起義軍名單,上面赫然列著六部十二位官員的名字。他蘸了朱砂,在幾個名字旁畫了三角——都是精通水利農(nóng)業(yè)的能臣。
"有意思。"他輕叩案幾,"放著兵部的人不用,專挑懂農(nóng)事的......"
窗外雷聲隱隱,今年的第一場雨終于要來了。秦侯之推開窗,任雨絲打濕奏折。墨跡暈開處,露出他昨日偷偷添上去的一行小字:"宛平縣令私吞賑災(zāi)糧八百石"——這是給起義軍送的投名狀。
雨越下越大。秦侯之望著宮墻外模糊的燈火,忽然很想知道,楊浩齊此刻是不是也站在窗前,數(shù)著雨滴等待那個血色黎明?
他解下荷包,從中倒出幾粒麥種——這是用御田最好的穗子選育的,本該在秋收時獻給那人看?,F(xiàn)在,它們靜靜躺在掌心,像幾顆來不及跳動的心臟。
……
天儀教總壇的地窖里,楊浩齊正在清點兵器。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扭曲成張牙舞爪的形狀。
"楊先生,南城門已經(jīng)安排好了。"蒙面人遞上布防圖,"只等后日糧車經(jīng)過......"
楊浩齊搖搖頭,從袖中取出另一張圖:"改計劃,劫宛平縣衙。"他指尖點在那行朱筆小字上,"這里有八百石糧食,守備卻不足三十人。"
"可這是朝廷的誘餌吧?那廢物皇帝怎會......"
"正因為是昏君的手筆,才更可能是真的。"楊浩齊突然咳嗽起來,掌心里多了點猩紅。他不動聲色地抹去,繼續(xù)道:"讓老弱婦孺在城外三里處等著,得手后立刻分糧。"
眾人領(lǐng)命退下后,楊浩齊從懷中取出個油紙包。里頭的桂花糕已經(jīng)發(fā)硬,他卻不舍得扔——這是阿白留下的最后一塊點心。
雨聲漸密,他摸向腰間算袋,指尖觸到個陌生的硬物。掏出來看,竟是粒飽滿的麥種,不知何時被人塞了進去。麥粒在燈下泛著金輝,仿佛凝結(jié)了一整個夏天的陽光。
是阿白偷偷放進去的。
楊浩齊突然站起身,油紙包掉在地上。他抓起蓑衣沖進雨里,朝某個方向狂奔而去。雨水沖刷著青石板路,也沖走了他眼角那滴溫?zé)岬臇|西。
……
司農(nóng)寺的試驗田里,秦侯之正在冒雨插秧。蓑衣早被狂風(fēng)掀開,單薄的中衣濕漉漉貼在身上。他機械地重復(fù)著彎腰直腰的動作,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紛亂的念頭一并插進泥里。
"陛下!"暗衛(wèi)跪在田埂上,"楊大人往這邊來了。"
秦侯之的手一抖,秧苗歪倒在泥水中。他剛要開口,遠處已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雨幕中,青衫書生撐著破舊的油紙傘,傘面上畫著幾株歪歪扭扭的麥穗。
兩人隔著雨簾對視,誰都沒有先開口。最終是秦侯之打破了沉默,他舉起手中秧苗,笑得像個討賞的孩子:"哥哥你看,這種插法能多活三成!"
楊浩齊的目光掃過他泡得發(fā)白的手指,突然大步走進田里。泥水再次濺在他一塵不染的衣擺上,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接過那把秧苗,輕輕說了句:"根須要再深半寸。"
雨越下越大,淹沒了所有未盡之言。在這方被雨水隔絕的小天地里,年輕的帝王和反叛者肩并肩彎著腰,將青翠的秧苗一株株插進泥土,仿佛在播種某個不可言說的夢。
遠處驚雷炸響,秦侯之悄悄偏頭,看見楊浩齊眼上掛著的水珠,在閃電照耀下亮得像滴眼淚。
……
作者有話說:感覺勢力關(guān)系看起來有點亂,大概就是起義軍隸屬天儀教。但是起義軍主張以德治國,除非萬般無奈,不然不會動武。而天儀教大部分教眾主張以武治國。兩邊也只是因為目標(biāo)一致,暫時合作,其實隨時有分崩離析的可能。
楊浩齊其實武功高超,只是在隱藏實力,不然也不會成為起義軍首領(lǐ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