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是被一陣刺鼻的沉水香嗆醒的。
錦帳重重垂落,金絲楠木的雕花帳鉤垂著珊瑚串子,撞在鎏金香爐上叮當(dāng)作響。
她剛動了動手指,耳畔便炸響一道驚喜的女聲:
三小姐丫鬟“小姐,你終于醒了!”
這聲音陌生得很,蘇挽月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的疼。
她緩緩睜開眼,入目的竟是綴著珍珠的茜色帳幔,繡工精細的并蒂蓮在光影里浮動,像極了博物館里展出的明代織錦。
她分明記得,自己在市圖書館整理古籍,被《鸞棲玉》話本里的那句“定北侯庶女蘇挽月因妒生恨,往女主茶盞里投毒,終被杖斃于侯府祠堂”驚得手一抖,何故再睜眼就到了這兒?
所以……她是穿越了?!
三小姐丫鬟“快去回主母,就說小姐醒了!”
小丫鬟的聲音帶著哭腔,跑出去時裙角掃過床沿。
蘇挽月這才發(fā)現(xiàn),此刻她腕上戴著的是一對翡翠纏絲鐲,冰涼刺骨,并不是她戴了三年的那串檀木手串了。
突然,陌生的記憶如潮水倒灌。
原身蘇挽月,定北侯府庶女,生母早逝,由主母沈氏撫養(yǎng)。
沈氏表面慈愛,實則暗中挑唆她與嫡姐蘇婉寧爭斗,又縱容她在宴會上使小性子、踩人裙角、掀茶盞,漸漸養(yǎng)成了驕縱的性格。
原主蘇挽月癡戀鎮(zhèn)南王世子蕭承硯,為奪愛設(shè)計陷害女主。那女主是蕭承硯青梅竹馬的表妹,最終東窗事發(fā),原主被沈氏推出來頂罪,死在祠堂里。
林嬤嬤“小姐?”
蘇挽月猛地回神,見一個穿青布衫的老嬤嬤掀簾進來,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淚,手里端著一只藥碗:
林嬤嬤“可算是醒了,昨兒個你發(fā)高熱久久退不下來,還一直說胡話......”
她伸手試探了一下蘇挽月的額頭:
林嬤嬤“燒退了,謝天謝地?!?/p>
蘇挽月記得話本里提過,后來原主被杖斃后,林嬤嬤跪在祠堂外撞柱自盡了。
蘇挽月“嬤嬤?!?/p>
蘇挽月喉嚨發(fā)緊,脫口而出的稱呼讓林嬤嬤一怔。
原主從前總嫌她嘮叨,動輒摔茶碗罵她“老東西”,可從未如此輕聲軟語地喚過她“嬤嬤”。
林嬤嬤的手抖了抖,藥碗里的苦艾味隨之漫了出來:
林嬤嬤“小姐,先把藥喝了吧。”
蘇挽月點頭,接過藥碗時故意碰了碰林嬤嬤的手。
老嬤嬤的掌心布滿老繭,是常年做針線磨的,和她圖書館同事王阿姨的手很像。
這觸感不禁讓她眼眶發(fā)酸,原主造的孽,不該讓忠心的下人跟著送命。
蘇挽月“今日是什么日子?”
蘇挽月垂眸吹開藥面的浮末,裝作隨意問道。
林嬤嬤擦了擦眼角,開始給她攏被子:
林嬤嬤“小姐您忘了?宮里頭的文昭郡主設(shè)了簪花宴,說是要選幾個才貌雙全的姑娘陪她踏青。”
林嬤嬤“前兒個主母還說,您去年在宴會上把二姑娘的珠花踩碎了,今年必定要......”
她頓了頓,到底沒把“出丑”二字說出口。
蘇挽月的手指驟然收緊,藥碗沿兒硌得虎口生疼。
原主去年簪花宴上的“壯舉”,話本里寫得清清楚楚:她見女主被文昭郡主夸“蕙質(zhì)蘭心”,當(dāng)場打翻人家的茶盞,又踩碎了蘇婉寧新得的翡翠珠花,鬧得滿座嘩然。
從此定北侯府“教養(yǎng)不佳”的名聲便傳得更響了,沈氏卻在背后笑她“到底是沒腦子的”。
今年的簪花宴,正是原主命運的轉(zhuǎn)折點。
若她再像去年那樣撒野,沈氏便會借題發(fā)揮,徹底把她推到所有貴女的對立面;若她收斂些……那蕭承硯必定會在宴會上注意到她的“不同”,而女主也會開始防備這個“突然變乖”的反派。
她該怎么做才好呢?
林嬤嬤“小姐?藥涼了?!?/p>
林嬤嬤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
蘇挽月仰頭喝盡苦藥,舌尖卻泛起回甘。
她望著銅鏡里的自己,眉如遠黛,眼尾微挑,是副帶些攻擊性的容貌。原主總愛描粗眉、點大朵的胭脂,此刻卻素著一張臉,倒顯得清靈了許多。
蘇挽月“嬤嬤。”
蘇挽月扯了扯林嬤嬤的衣袖:
蘇挽月“我昨日燒糊涂了,好多事都記不真切了,今日去宴會......該穿什么衣裳?”
林嬤嬤的眼睛亮了亮:
林嬤嬤“您往??偺糇铛r麗的,說要壓過旁人,可老奴覺得,三姑娘穿月白紗裙配玉簪子最是好看......”
蘇挽月“那便穿月白紗裙?!?/p>
蘇挽月“再挑支最簡單的玉簪,別帶那些金累絲的。”
林嬤嬤愣了愣,突然抹起眼淚:
林嬤嬤“小姐這是想開了?從前您總說'庶女不狠,地位不穩(wěn)',可您是侯府的小姐,哪里用得著......”
蘇挽月“嬤嬤,我從前糊涂,往后會聽您的?!?/p>
林嬤嬤的眼淚滴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燙得蘇挽月心口發(fā)暖。
她望著銅鏡里林嬤嬤忙前忙后的身影,又想起了話本里的那句話——“定北侯府后繼乏力,內(nèi)宅爭斗暗涌”。
沈氏表面慈愛,實則想把原主當(dāng)槍使;蘇婉寧看似端莊,卻早看出母親的算計;而蘇挽月這支“槍”若再不清醒,怕是連這個春天都熬不過去。
林嬤嬤“小姐,該梳妝了?!?/p>
林嬤嬤取來螺子黛。
林嬤嬤“您往常不愛畫細眉,說像沒骨頭......”
蘇挽月“今日畫細些?!?/p>
蘇挽月對著銅鏡笑。
蘇挽月“柔和些好?!?/p>
螺子黛掃過眉峰時,窗外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林嬤嬤掀開窗紗看了一眼,又放下:
林嬤嬤“是二姑娘的丫鬟,許是來探您醒沒醒?!?/p>
蘇挽月沒說話,只盯著銅鏡里晃動的人影。
鏡中她的眉已畫完,細而長,像春山含翠。
林嬤嬤正給她簪玉簪,珠串垂落時,門外傳來兩道壓低的女聲。
二小姐丫鬟“你說三姑娘醒了?昨兒燒得直說胡話,該不會......”
二小姐丫鬟“噓,二姑娘交代了,別亂嚼舌根。不過你瞧著吧,等會兒簪花宴上,她保準(zhǔn)又要鬧笑話......”
話音未落,腳步聲漸遠。
林嬤嬤的手頓在半空,玉簪尖兒差點戳到蘇挽月的額頭。
蘇挽月望著鏡中自己漸冷的眉眼,指尖輕輕叩了叩妝臺。
這回,看看該是誰看誰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