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瑤盯著日歷上畫滿紅圈的十二月，咬了咬筆帽。期末考試倒計時二十天，母親把她的作息表精確到了分鐘。鋼琴、糖果、籃球賽——這些詞被黑色水筆狠狠劃掉，旁邊批注著"禁止分心"。

"瑤瑤，把這套卷子做了。"母親推門進(jìn)來，放下一沓打印紙，"我九點回來檢查。"

門關(guān)上后，江瑤拉開抽屜，指尖觸到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下面藏著的手機。屏幕亮起，沒有任何新消息。她點開通訊錄，唯一保存的號碼已經(jīng)兩周沒打通過了。

最后一次通話是在上周三，陸亦裴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帶著少有的急切："現(xiàn)在能出來嗎？"

江瑤看著窗外瓢潑大雨，和沙發(fā)上監(jiān)督她學(xué)習(xí)的姑姑，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不行..."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知道了。"

之后無論她發(fā)多少短信，都石沉大海。

"叮"——手機突然震動，江瑤差點把它摔在地上。是林小鹿的信息："驚天大八卦！陸亦裴把籃球隊的張昊打了！"

江瑤的手指僵在屏幕上："為什么？"

"據(jù)說是張昊說了你什么壞話...詳細(xì)情況不清楚，但陸亦裴下手超狠，張昊鼻子都打歪了！"

江瑤的胸口一陣刺痛。她翻開筆記本最后一頁，那里記錄著陸亦裴的所有習(xí)慣和細(xì)節(jié)。最新一行寫著"12.3 開始不接電話"，字跡因為反復(fù)描畫而變得粗重。

第二天清晨，江瑤頂著黑眼圈早早到校。高二（3）班門口圍著一群人，她擠進(jìn)去，看見張昊鼻梁上貼著紗布，正大聲嚷嚷："瘋子！就開個玩笑，至于嗎？"

教室后排，陸亦裴獨自坐在位置上，右手指關(guān)節(jié)結(jié)著血痂。他抬頭看見江瑤，眼神一暗，迅速別過臉去。

"陸亦裴！"江瑤忍不住喊出聲。

他沒有回頭。

午休時分，江瑤終于在高二教師辦公室外堵住了他。陸亦裴手里拿著處分通知書，臉色陰沉如鐵。

"因為我的事嗎？"江瑤攔住他的去路，聲音發(fā)抖，"為什么要打架？"

陸亦裴把通知書揉成一團(tuán)："不關(guān)你的事。"

"怎么不關(guān)我的事？"江瑤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張昊是我朋友，你也是...我..."

"朋友？"陸亦裴冷笑一聲，"你知道他說什么嗎？他說你每天跟蹤我，像個變態(tài)。"

江瑤的臉?biāo)⒌匕琢?。她確實經(jīng)常"偶遇"陸亦裴，但那都是...

"我沒有跟蹤..."她的聲音細(xì)如蚊吶。

陸亦裴的表情突然松動："我知道。"他嘆了口氣，"但你不該再這樣了。"

"哪樣？"

"送糖果，等放學(xué)，看籃球賽。"他每說一個詞，江瑤的心就沉一分，"你媽媽說得對，這些影響學(xué)習(xí)。"

江瑤如遭雷擊："你...你怎么知道我媽媽..."

"上周五。"陸亦裴的聲音出奇地平靜，"她來學(xué)校找你，正好遇見我。"

江瑤想起母親那天回來時陰沉的臉色和摔門的巨響。她竟然去找了陸亦裴？說了什么？

"我媽媽她..."

"她說得對。"陸亦裴打斷她，"期末了，都好好復(fù)習(xí)吧。"

說完，他繞過江瑤大步離開，背影決絕得像一把出鞘的刀。江瑤站在原地，眼淚終于砸在地板上，暈開一個小小的深色圓點。

接下來的日子，江瑤強迫自己不再去高二教學(xué)樓，不再看籃球場，不再往3班教室張望。她把所有精力投入到題海中，用黑色水筆在日歷上一天天劃掉日期，像在給自己判刑。

偶爾，她會在食堂或走廊遠(yuǎn)遠(yuǎn)看見陸亦裴。他總是一個人，面無表情，仿佛那天的爭吵從未發(fā)生。唯一的變化是他不再拒絕其他女生遞的水和禮物，雖然接過后總是隨手轉(zhuǎn)送給隊友。

元旦晚會前，林小鹿興沖沖地跑來："聽說沒？陸亦裴要表演吉他獨唱！全校女生都瘋了！"

江瑤正在做數(shù)學(xué)題，筆尖在紙上戳出一個洞："哦。"

"你不去看？"

"不去。"江瑤翻過一頁習(xí)題，"期末考更重要。"

晚會當(dāng)晚，整個教學(xué)樓空蕩蕩的。江瑤申請了留校自習(xí)，獨自坐在教室里，隱約能聽到禮堂傳來的音樂聲。當(dāng)一段熟悉的旋律飄進(jìn)窗戶時，她的手猛地一抖——是《夢幻曲》，吉他改編版。

江瑤的眼淚砸在習(xí)題冊上，暈開了剛寫好的公式。她抓起外套沖出門，卻在樓梯口剎住了腳步。遠(yuǎn)處，陸亦裴被一群女生圍著要簽名，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溫和笑容。

那一刻，江瑤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碎掉了。她默默退回教室，把外套搭在椅背上，繼續(xù)做題。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像某種小動物在哭泣。

期末考試結(jié)束那天，下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江瑤考得不錯，年級第30名，比期中進(jìn)步了63名。母親難得地露出笑容，允許她和同學(xué)出去玩。

林小鹿拉著她去新開的奶茶店，路過一家音像店時，江瑤突然停下腳步——櫥窗里貼著一張海報，是陸亦裴元旦表演時的照片。他抱著吉他坐在高腳凳上，眉眼低垂，燈光在輪廓上鍍了一層金邊。

"要進(jìn)去嗎？"林小鹿問，"聽說有賣錄像光盤。"

江瑤搖搖頭，轉(zhuǎn)身要走，卻撞上了一個人。抬頭一看，是張昊，鼻梁上的傷已經(jīng)好了。

"江瑤？"張昊撓撓頭，"那個...之前的事對不起啊。"

"什么事？"

"就是...說你是跟蹤狂的事。"張昊尷尬地笑笑，"其實大家都知道你人挺好的，我就是嘴賤..."

江瑤打斷他："陸亦裴為什么打你？"

張昊一愣："他沒告訴你？"

"我們...很久沒說話了。"

"難怪..."張昊壓低聲音，"那天我說你媽去找他，讓他離你遠(yuǎn)點，否則就告到校長那里去。他聽完就給了我一拳。"

江瑤的血液瞬間凝固："我媽媽...威脅他？"

"你不知道？"張昊瞪大眼睛，"你媽超兇的，說什么'別耽誤我女兒前程'，還說要找記者曝光他打架的黑歷史..."

江瑤轉(zhuǎn)身就跑，雪地濕滑，她摔了一跤又爬起來。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腔，腦海中全是陸亦裴那天說的"你媽媽說得對"——原來是這樣，原來他一直是在保護(hù)她。

學(xué)校已經(jīng)放假了，校園里空無一人。江瑤跑到高二（3）班教室，窗戶鎖著，里面黑漆漆的。她又去了籃球場、圖書館、鋼琴室，都沒有陸亦裴的影子。

最后，她鬼使神差地走向那條小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巷子里積了薄薄一層雪，沒有任何腳印。江瑤站在當(dāng)初被混混圍堵的位置，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找我？"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江瑤猛地轉(zhuǎn)身。陸亦裴站在巷口，黑色羽絨服的帽子扣在頭上，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結(jié)。他手里拎著一個便利店塑料袋，看起來只是碰巧路過。

江瑤的嘴唇顫抖著，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我媽媽...她是不是威脅你了？"

陸亦裴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誰告訴你的？"

"為什么不告訴我真相？"江瑤向前一步，積雪在腳下咯吱作響，"為什么要假裝...假裝討厭我？"

陸亦裴沉默了很久，最后嘆了口氣："你媽媽是為你好。"

"那你呢？"江瑤的聲音帶著哭腔，"打張昊，不接電話，故意收其他女生的禮物...這些都是為我好？"

陸亦裴突然大步走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然呢？"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看著你被家里關(guān)禁閉？看著你成績下滑？看著你..."

他的話戛然而止。江瑤抬頭，發(fā)現(xiàn)陸亦裴的眼睛紅了，睫毛上沾著細(xì)小的雪粒。

"那你為什么在這里？"江瑤輕聲問，"為什么元旦彈《夢幻曲》？為什么..."

"因為我他媽每天都在想你！"陸亦裴幾乎是吼出這句話，聲音在巷子里回蕩，"從第一次在這條巷子見到你開始，沒有一天不想！"

江瑤的眼淚凝固在臉上。雪花落在兩人之間，像按下暫停鍵的電影畫面。

"那你...為什么..."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陸亦裴松開她的手腕，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你媽媽說得對，我只會打架惹事，配不上你這樣的好學(xué)生..."

江瑤再也忍不住，撲上去抱住了他。陸亦裴的身體僵住了，隨后用力回抱住她，像要把她揉進(jìn)骨血里。

"對不起..."江瑤把臉埋在他胸前，羽絨服上有雪和薄荷的味道，"我不知道媽媽來找過你..."

陸亦裴的下巴抵在她頭頂："我答應(yīng)過她不再聯(lián)系你。"

"那現(xiàn)在呢？"

"去他的。"陸亦裴低聲說，手指穿過她的發(fā)絲，"我試過了，做不到。"

雪花無聲地落在兩人身上，像一場溫柔的祝福。江瑤抬起頭，看見陸亦裴的眼睛在雪光中亮得驚人。他慢慢低下頭，在唇齒相觸的前一秒，輕聲說：

"這次換我來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