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箱的提示音第三次響起時,林野正踮腳擦拭吊燈上的面粉,晨光斜斜切進玻璃櫥窗,將他的影子拉長投在操作臺,與顧沉葉低頭整理日記本的輪廓重疊成模糊的剪影,空氣中漂浮的肉桂粉被光束照亮,宛如金色的星屑在旋轉(zhuǎn)。
"別擦了。"顧沉葉合上2021年的日記本,紙頁間夾著的銀杏葉書簽簌簌作響,"你上周才擦過。"
林野握著雞毛撣子的手頓了頓,深藍色圍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紅絲線。自從重新編好許愿繩,他總習(xí)慣把多余的線帶在身邊,像是某種隱秘的護身符。"櫥窗玻璃該換了。"他轉(zhuǎn)移話題,指尖拂過吊燈邊緣凝固的糖漬,"裂縫里積灰,會影響肉桂卷的賣相。"
這句話讓顧沉葉呼吸一滯。七年前爆炸的余波中,飛濺的玻璃碎片在林野后背留下蛛網(wǎng)般的疤痕,此刻對方卻在擔(dān)心櫥窗不夠透亮。他忽然想起日記本里某頁潦草的字跡:"今天去醫(yī)院復(fù)查,醫(yī)生說疤痕增生又嚴重了。但只要想到你看到干凈的櫥窗會開心,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門鈴?fù)蝗欢_俗黜懀驍嗔四郎目諝?。穿著鵝黃色連衣裙的女孩抱著素描本沖進店里,馬尾辮上的向日葵發(fā)飾隨著動作搖晃:"林老板!今天有玫瑰可頌嗎?"
"在保溫柜第二層。"林野露出營業(yè)性的微笑,指節(jié)輕叩玻璃柜門時,顧沉葉注意到他虎口處新添的燙傷——那里本該貼著創(chuàng)可貼的位置,只淺淺抹了層燙傷膏。女孩付完錢后突然轉(zhuǎn)身,目光在顧沉葉身上停留片刻:"這位是新店員嗎?你們長得好像《春光乍泄》里的張國榮和梁朝偉!"
門重新閉合后,林野耳尖泛紅:"別聽她瞎說。"他轉(zhuǎn)身去拿抹布,卻被顧沉葉抓住手腕。溫?zé)岬臓C傷膏氣息混著黃油香撲面而來,顧沉葉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疤痕邊緣:"為什么不貼創(chuàng)可貼?"
"會蹭到面團。"林野試圖抽回手,卻被握得更緊。記憶突然閃回大學(xué)實驗室,顧沉葉也是這樣攥著他被酒精燈灼傷的手指,在醫(yī)務(wù)室走廊罵他"笨手笨腳",眼眶卻比誰都紅。
顧沉葉突然松開手,起身從收銀臺下方的急救箱里翻出防水創(chuàng)可貼,他的動作帶著七年前的熟悉感,撕開包裝時精準避開鋸齒邊緣,仿佛那些分離的歲月從未存在。當(dāng)冰涼的藥膏觸感再次傳來,林野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別動。"顧沉葉的呼吸掃過他手腕內(nèi)側(cè),薄荷糖的清涼混著肉桂氣息,創(chuàng)可貼貼合皮膚的瞬間,林野想起昨夜整理烤箱時,顧沉葉蜷縮在沙發(fā)角落翻看日記本的模樣——臺燈將他的睫毛投影在泛黃紙頁上,像振翅欲飛的蝶。
"明天陪我去趟花卉市場?"林野突然開口,"想在窗臺種些香草,迷迭香和百里香配法棍應(yīng)該不錯。"他說得漫不經(jīng)心,手指卻在圍裙上反復(fù)揉搓,泄露出緊張的情緒。
顧沉葉沒立刻回答,而是抽出日記本中夾著的照片。那是張偷拍的便利店外景,雨中的他正踮腳更換過期的促銷海報,雨水順著傘骨匯成珠簾。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2022年梅雨季,你還是不愛打傘。"
"這些年,你就像個跟蹤狂。"顧沉葉的聲音很輕,卻讓林野渾身僵硬。他看著對方將照片重新夾回原位,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安置易碎的珍寶,"為什么不直接來找我?"
烤箱的定時器突然發(fā)出尖銳的蜂鳴,林野如釋重負地轉(zhuǎn)身,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泛紅的眼眶。"因為......"他戴上隔熱手套取出烤盤,焦糖色的可頌表面還在滋滋作響,"我怕你還在恨我。"
這句話讓空氣瞬間凝固。顧沉葉想起七年前那場爭吵,林野將許愿繩摔在地上時決絕的眼神,還有他在醫(yī)院醒來后空蕩蕩的病床,那時的他以為,所有熾熱的愛意都在爆炸的火光中化作了灰燼。
"其實那天在便利店,我不是被薯片包裝袋的聲音嚇到。"顧沉葉突然說,目光追隨著林野涂抹糖霜的手,"是你身上的味道。"他頓了頓,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混合著肉桂、焦糖化黃油,還有你慣用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這些年我找遍全城的面包房,卻再也沒聞到過那種讓我安心的氣息。"
林野的手劇烈顫抖,糖霜在可頌表面暈開歪扭的弧線。他想起那些獨自在烘焙店的深夜,對著空蕩蕩的操作臺反復(fù)練習(xí)肉桂卷的配方,試圖復(fù)刻出記憶里讓顧沉葉眼睛發(fā)亮的味道。直到有天清晨,他在便利店對面的梧桐樹下,隔著雨幕看見顧沉葉咬下別家面包時皺起的眉。
"你知道嗎?"林野放下裱花袋,轉(zhuǎn)身時睫毛上沾著細小的糖粒,"我曾偷偷在你常買的咖啡里加肉桂粉,看你皺著眉喝完卻沒發(fā)現(xiàn)。"他輕笑出聲,聲音帶著自嘲,"那時候我就想,原來有些愛,早已滲入生活的每個縫隙,只是我們總在失去后才驚覺。"
顧沉葉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口袋里的許愿繩,紅絲線在掌心烙下細密的壓痕。他想起昨晚讀到的日記片段:"今天買了新的肉桂粉,據(jù)說是斯里蘭卡的品種。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這種更醇厚的香氣?"每個字都浸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像極了大學(xué)時那個在宿舍樓下徘徊半小時,才敢敲響他房門的男孩。
門鈴再次響起,這次是拄著拐杖的老太太。"小林,給我留的核桃面包還在嗎?"她顫巍巍地掏出零錢,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呀,這是你說的那位朋友?"
林野接過錢的手微微發(fā)顫。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顧沉葉,但在無數(shù)個深夜的日記里,這個名字被反復(fù)書寫,直到筆尖在紙頁上留下深深的凹痕。"是的,這是......"他轉(zhuǎn)頭看向顧沉葉,喉結(jié)滾動,"很重要的人。"
老太太笑著拍了拍顧沉葉的手背:"要珍惜眼前人啊。"她離開時,夕陽的余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與林野父親寄來的那封信里的畫面重疊——信中說,林野曾在烘焙店掛起兩人的合照,直到玻璃被爆炸的氣浪震碎。
暮色漸濃時,顧沉葉在整理貨架時發(fā)現(xiàn)了藏在面粉袋后的鐵盒,生銹的鎖扣輕輕一掰就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火車票根、電影票、游樂園門票,還有七張泛黃的便利貼,每張都寫著同一句話:"等你回來,我們就去吃火鍋。"
"那時候總想著,等處理完家里的事就帶你去重慶。"林野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聲音里帶著懷念,"結(jié)果一拖就是七年。"他伸手撫摸那些早已過期的票據(jù),指腹擦過顧沉葉七年前用鉛筆圈出的火鍋店地址。
窗外的梧桐樹被晚風(fēng)搖碎了影子,路燈次第亮起。顧沉葉突然轉(zhuǎn)身,撞進林野盛滿星光的眼睛。七年前未說完的情話,七年后未冷卻的執(zhí)念,在面包房溫暖的燈光下交織成新的繭房。
"現(xiàn)在去也不晚。"顧沉葉聽見自己說。他掏出許愿繩,將紅絲線纏繞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這次換我跟著你。"
林野的嘴唇微微發(fā)抖,他俯身時帶起的風(fēng)拂落了操作臺的肉桂粉。當(dāng)溫?zé)岬拇浇K于相觸,顧沉葉嘗到了記憶里熟悉的甜味——那是混著焦糖、薄荷與綿長思念的味道,像永不冷卻的爐火,在余燼中重新燃起璀璨的光。
烤箱的提示音適時響起,新一批肉桂卷在金黃的糖霜下散發(fā)誘人香氣,林野笑著去取烤盤,圍裙口袋里的紅絲線不經(jīng)意滑落,正巧落在顧沉葉翻開的日記本上。那頁日期是2024年最后一天,字跡被淚水暈染得有些模糊:"新年愿望——下次見面,我要在晨光里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