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院的密室陰冷而安靜,只有燭火偶爾的噼啪聲和竹簡翻閱的沙沙聲。我蜷縮在石凳上,目光死死盯著攤開的古籍:
異人錄·卷七:天元三年,有異女自天降,言談奇詭,通曉未來。持碧玉光華流轉,可通古今之變。帝尊為國師,然其心不屬此世,終尋玉而去,杳無蹤跡...
注 :碧玉者,九龍盤踞,蘊時空之力。得之者可窺天機,然福禍相依,非天命所歸者,強求必遭反噬...
“九龍玉佩...時空之力...”我喃喃自語,指尖劃過書頁上粗糙繪制的玉佩圖案,與我和周瑾在故宮觸碰的那塊一模一樣!心臟狂跳起來——回家的路,原來真的存在!而且,林氏家族似乎世代守護著這個秘密?林修遠...
“姑娘?!泵苁野甸T悄無聲息地滑開,林修遠端著藥碗進來,臉色凝重,“陛下情況不太好?!?
我猛地站起,帶倒了石凳:“他怎么了?不是說只是操勞過度嗎?”
“起初是風寒高熱,”林修遠將藥碗放在石桌上,聲音低沉,“但熱度遲遲不退,昨夜開始...囈語不斷,說的盡是些旁人聽不懂的話?!a’、‘服務器’、‘bug’...甚至提到了‘故宮’和‘現(xiàn)代’?!?
我如遭雷擊,渾身冰涼。李承澤在昏迷中說漏了現(xiàn)代的事!這要是被有心人聽去...
“誰在照顧陛下?誰聽到了?”我的聲音都在發(fā)抖。
“太后娘娘親自守著,還有...趙小姐也在?!绷中捱h眼神復雜,“太醫(yī)院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御醫(yī)都在場。他們雖不解其意,但趙太師隨后趕到,臉色極其難看,追問那些詞的含義...陛下在昏沉中似乎還...叫了你的名字。”
最后一句像根針扎進我心里??謶趾鸵环N難以言喻的酸澀瞬間攫住了我。他病得那么重,在最脆弱迷糊的時候,泄露了最大的秘密,卻還念著我...
“我要去見他!”我抬腳就要往外沖。
“不可!”林修遠攔住我,語氣堅決,“趙太師已下令封鎖紫宸殿,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他本就懷疑姑娘身份,此刻若貿然出現(xiàn),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陛下昏迷前最后的清醒時刻,曾密令微臣務必護姑娘周全,絕不能讓你涉險!”
“可他在生?。∷枰?!”我?guī)缀跏窃诤穑蹨I不爭氣地涌上來。那個笨蛋,戀愛腦發(fā)作的時候不顧一切,現(xiàn)在病倒了,身邊卻圍著虎視眈眈的敵人,連一句安慰都聽不到。
“姑娘放心,”林修遠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微臣會想辦法。陛下吉人天相,定能熬過此劫。當務之急,是姑娘的安全和...這塊玉佩的下落?!彼哪抗饴湓谖沂种械墓偶?。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是的,現(xiàn)在沖動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添亂。找到玉佩,找到回家的路,或許才是最終能保護我們倆的方法。
“林御醫(yī),”我擦掉眼淚,直視他,“這古籍上記載‘林氏世代守護’,你是否知道九龍玉佩的下落?”
林修遠沉默片刻,似乎在權衡,最終低聲道:“據(jù)家父臨終所言,玉佩確在太廟地宮,作為太祖皇帝陪葬之物,由極其復雜的機關守護。具體位置...只有歷任皇帝知曉開啟之法。陛下他...或許知道?”
我的心沉了下去。李承澤現(xiàn)在昏迷不醒,如何得知?而且就算他清醒,以太廟地宮的森嚴和機關重重,我們又如何能進得去?
接下來的日子,每一刻都是煎熬。林修遠每日冒險傳遞消息,但情況越來越糟。李承澤的高熱反復,囈語時斷時續(xù),雖然林修遠極力周旋,用“邪風入體,心神受擾”來解釋那些胡話,但趙太師顯然不信,不斷向太后施壓,要求嚴查“蠱惑圣心”的源頭,矛頭直指我這個“來歷不明”的神醫(yī)。
而太后,在愛子病重的焦慮和對“妖女”的憤怒中搖擺不定。她一方面嚴令太醫(yī)全力救治,另一方面默許了趙太師對紫宸殿的掌控和對我的搜查。
更讓我心如刀絞的是林修遠帶來的細節(jié):李承澤在短暫的清醒間隙,會虛弱地問:“語嫣...安全嗎?”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又會陷入昏睡。有時在迷蒙中,他會無意識地低喃:“別走...語嫣...一起回家...” 每每聽到這些,我都恨不得立刻沖到他身邊,卻又被冰冷的現(xiàn)實死死按在原地。
擔憂、恐懼、思念,還有一絲...被隱瞞的委屈。原來他一直知道玉佩可能與回家有關?他是不是早就從原主記憶或者別的途徑知道了這個秘密?為什么從來沒跟我提過?是怕我找到玉佩獨自離開嗎?還是...他內心深處,其實并不那么想回去?
這些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我,讓我在密室的黑暗中輾轉反側。對他的心疼與對他可能有所隱瞞的猜疑交織在一起,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心墻。我想見他,想照顧他,卻又害怕見到他病弱的樣子,害怕面對那些可能存在的隱瞞。
五天后,林修遠帶來了一個稍好的消息:李承澤的高熱終于退了,人也清醒了大半,只是極其虛弱,需要靜養(yǎng)。
“陛下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姑娘安危?!绷中捱h看著我憔悴的臉,“他...很想見你。太后娘娘因陛下病情好轉,態(tài)度略有松動,趙太師暫時離宮處理邊境軍務,是個機會。微臣可以安排姑娘今晚悄悄去見陛下?!?
我的心猛地一跳,渴望與猶豫激烈交戰(zhàn)。最終,對李承澤的擔憂壓倒了其他情緒?!昂谩!蔽覇÷晳?。
夜幕降臨,我換上林修遠準備的宮女服飾,跟著他穿過如同迷宮般曲折隱秘的暗道,心跳得如同擂鼓。終于,在一道不起眼的偏門后,我再次踏入了紫宸殿內殿。
濃重的藥味彌漫在空氣中。燭光搖曳下,李承澤半倚在龍榻上,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窩深陷,嘴唇干裂。才短短數(shù)日,那個意氣風發(fā),甚至有點戀愛腦的年輕帝王,竟被病魔折磨得如此形銷骨立。
他看到我,黯淡的眸子里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光彩,掙扎著想坐起來:“語嫣...”
“別動!”我快步上前,按住他,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觸手的肩膀瘦削得硌人。
他反手緊緊抓住我的手,力氣大得不像個病人,指尖冰涼:“你...你沒事就好...嚇死我了...”他的聲音沙啞虛弱,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
看著他這副模樣,所有猜疑和委屈瞬間被洶涌的心疼淹沒。我回握住他的手,想說什么,喉嚨卻哽住了。
“我都聽修遠說了...”他喘了口氣,眼神帶著后怕,“趙太師...那些囈語...幸好你躲起來了...”他艱難地抬手,似乎想碰我的臉。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和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趙媛刻意拔高的、帶著哭腔的聲音:“陛下!陛下您怎么樣了?姑母,您快讓我進去看看陛下??!我擔心得日夜難安...”
是太后和趙媛來了!
林修遠臉色一變,迅速將我推向龍榻后的巨大屏風:“快躲起來!”
我剛在屏風后藏好,殿門就被推開。太后威嚴而疲憊的聲音響起:“皇帝感覺如何?”趙媛則像一陣風似的撲到榻邊,淚眼婆娑:“陛下!您終于醒了!媛兒擔心死了...” 她仿佛沒看到李承澤緊皺的眉頭,自顧自地拿起旁邊的濕巾就要給他擦臉。
李承澤厭惡地偏過頭,聲音雖弱卻冰冷:“朕無礙,不勞趙小姐費心。夜深了,請回吧?!?
趙媛的手僵在半空,委屈地看向太后:“姑母...”
太后嘆了口氣:“皇帝,媛兒也是一片真心。你病中囈語不斷,喊著些怪詞,多虧媛兒衣不解帶地在佛前為你祈福...”
“囈語?”李承澤眼神一凜,銳利地看向太后,“兒臣說了什么?”
太后皺眉:“盡是些‘代碼’、‘現(xiàn)代’之類的胡話,太醫(yī)說是邪風侵擾心神?;实郏闵磉吺遣皇?..”她的目光掃過殿內,帶著審視,“沾染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她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屏風方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承澤放在錦被下的手,似乎用力握了握拳。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是一片疲憊的平靜:“讓母后憂心了。兒臣大概是病中夢魘,夢見些光怪陸離之事。至于身邊...”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有太醫(yī)們照料,并無不妥。母后和趙小姐也請回吧,朕累了。”
他的逐客令下得明確。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終沒再說什么,帶著一臉不甘的趙媛離開了。
殿門關上,腳步聲遠去。屏風后,我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放松,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后背。
林修遠悄然退了出去,留下我們兩人。
我慢慢從屏風后走出來,對上李承澤望過來的復雜目光。那目光里有劫后重逢的欣喜,有濃得化不開的擔憂,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沉重和閃躲。
“你聽到了?”他聲音干澀。
“嗯。”我走到榻邊坐下,拿起溫熱的藥碗,“先喝藥?!?
他順從地就著我的手喝藥,眼神卻一直沒離開我的臉。喝完藥,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依然很緊:“語嫣,那些話...你別怕。我會處理好?!?
“我不怕那些話?!蔽曳畔滤幫?,直視他的眼睛,“我害怕的是,你病得那么重,我卻不能在你身邊。我害怕的是...你似乎知道些什么,卻從沒告訴我?!?我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他心上。
李承澤的眼神明顯慌亂了一下,他避開我的視線,看向搖曳的燭火:“玉佩...太廟地宮...我也是剛知道不久,從...從原主零碎的記憶里翻出來的。太危險了,我不想你冒險...” 他的解釋蒼白而急促。
“所以你就選擇瞞著我?”我抽回手,心里那堵墻又升高了些,“周瑾,我們是戀人,是共同穿越到這個鬼地方的同伴!無論多危險,我們不該一起面對嗎?還是說...你其實并不那么想找到回去的路?” 最后一句問出口,連我自己都心驚。
李承澤猛地抬頭,蒼白的臉上因為激動泛起病態(tài)的紅暈:“不是!我當然想回去!我想和你一起回去!我只是...”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我嚇了一跳,趕緊扶住他,輕拍他的后背。等他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已是氣喘吁吁,額上布滿虛汗。
“別激動...我不問了?!笨粗纯嗟臉幼?,我的心又軟了,那些質問堵在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來。我拿過濕巾,輕輕擦拭他額頭的冷汗。
他疲憊地靠在我肩上,像一只受傷的幼獸,聲音微不可聞:“語嫣...對不起...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在這個地方,我只有你了...”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依賴。
我的心揪成一團。是啊,在這個危機四伏的陌生世界,我們確實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他病成這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我卻在此時質問他、懷疑他...
“好了,別說了,我都知道?!蔽曳湃崧曇?,像哄孩子一樣,“你好好休息,先把身體養(yǎng)好。其他的...以后再說?!?
他靠著我,呼吸漸漸平穩(wěn),似乎睡著了。我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任由他靠著。燭光將我們的影子拉長投在墻壁上,親密又疏離。
我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那道因為擔憂和可能的隱瞞而產生的心墻,雖然因為他的病弱暫時被心疼壓下,卻并未消失,反而更深地扎根在我們之間。信任的裂痕一旦產生,修補起來談何容易?
夜還很長。李承澤在我的肩頭沉沉睡去,眉頭依舊緊鎖,即使在睡夢中,仿佛也背負著千斤重擔。而我,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對這個陌生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