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清談會歸來的路上,氣氛沉悶壓抑。溫晁那句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找了你很久”和沈千里瞬間煞白的臉,如同陰云般籠罩在藍忘機心頭。他一路緊握著沈千里的手,未曾松開半分。
溫晁那充滿惡意與試探的話語,以及沈千里記憶中翻涌的恐懼碎片,都讓她無法再回避那個深埋心底的疑問,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面對。
沈千里藍湛,我……我想知道我的身世。
藍忘機注視著她。他能看到她眼底深處翻涌的痛楚與迷茫,但更清晰的是那份決心。她并非軟弱地尋求庇護,而是勇敢地要直面自己的過去。
藍忘機好,我們?nèi)ヒ娛甯浮?/p>
雅室。
檀香裊裊,藍啟仁端坐主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復(fù)雜與凝重。他看著站在藍忘機身側(cè)、脊背挺得筆直、眼神執(zhí)拗的沈千里,又看了看自己侄兒眼中不容置疑的守護之意,心中長嘆一聲。該來的,終究躲不過。
藍忘機叔父。
沈千里先生,弟子沈昭,承蒙先生救命養(yǎng)育之恩,此生不忘。然弟子身世成謎,如鯁在喉,更恐累及云深不知處。懇請先生告知真相。
藍啟仁看著眼前這個堅韌的女孩。他沉默良久,終是緩緩起身,走到一旁存放重要文書的紫檀木柜前,打開一個隱秘的暗格,從中取出一只小小的、色澤沉舊的錦囊,以及一枚觸手溫潤、卻隱隱透著一股灼熱氣息的玉佩。玉佩通體赤紅,雕琢著繁復(fù)的火焰紋路,中央一個古老的“溫”字,如同燃燒的烙印——正是岐山溫氏宗主的家傳信物。
他將錦囊和玉佩放在案幾上,推至沈千里面前。
藍啟仁此物,是當(dāng)年在你襁褓之中發(fā)現(xiàn)的。彼時,我途經(jīng)岐山與清河交界的一處荒林,恰遇一場慘烈追殺。數(shù)名溫氏高階修士,正在圍剿一名女子。那女子……已是強弩之末,身負重傷,卻死死護著懷中的你。
沈千里的呼吸驟然屏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藍啟仁那女子見我出現(xiàn),她用盡最后力氣,將你交給我,她說:‘帶她走!永遠別回來!別讓她回岐山!別讓溫若寒找到她!’
藍啟仁那婦人,應(yīng)是你的生母。這玉佩,便是溫氏宗族嫡系的憑證。而這封信……
他將那封泛黃的信箋,終于遞到了沈千里面前。
沈千里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她接過信箋,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勇氣,將它緩緩展開。信紙上是干涸發(fā)黑的斑斑血跡,和幾行用血寫就的、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的遺言。
吾兒親啟:
娘無能,護不住你。你天賦異稟,生而可驅(qū)邪避兇之體,溫若寒非人父,視你為異寶奇貨,欲以你血肉試煉邪功!娘帶你逃,終是力竭。見信者,求您大發(fā)慈悲,救我兒性命!勿讓她再回魔窟!玉佩為證,亦為禍根,慎藏或毀!愿吾兒平安長大,遠離是非,做個普通人。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千里的心上!溫若寒!試驗!血肉!邪功!追殺!母親力竭而死……原來那些火焰與尖叫的碎片記憶,并非噩夢,而是她三歲前真實經(jīng)歷的地獄!她的父親,竟是那個視人命如草芥、野心滔天的魔頭!而他尋找自己,并非骨肉親情,只是為了她那“天賦異稟”的體質(zhì),為了將她當(dāng)作試驗邪功的“奇貨”!
巨大的沖擊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嚨。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股嘔吐的欲望。淚水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無聲地滑落,砸在泛黃的血書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的身體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
她彎下腰深深鞠躬。
沈千里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藍啟仁看著面前的女子,看著她蒼白臉上未干的淚痕,看著她緊攥著血書和玉佩、指節(jié)發(fā)白的雙手,看著她眼中那巨大的悲痛下破土而出的、一種近乎悲壯的堅韌,他長長地、沉重地嘆息了一聲,帶著無盡的復(fù)雜。
藍啟仁之所以把你養(yǎng)在外門,一是為了你的安全,二是不讓溫氏的人發(fā)現(xiàn)。往事已矣。你母親所求,不過是你能平安長大,遠離是非。這云深不知處,只要我在一日,便容得下你一日。
這是承諾,亦是底線。他收留她時,是“稚子何辜”。如今,她身世揭開,兇險萬分,他藍啟仁,依舊選擇庇護。
藍忘機伸手,穩(wěn)穩(wěn)地將沈千里扶起。
沈千里多謝先生。
她看著手中溫氏的玉佩,一股冰冷的寒意夾雜著焚心蝕骨的恨意,瞬間席卷了她!她攥緊了那塊染血的布帛,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搖搖欲墜,臉色慘白如紙,唯有那雙眼睛,燃燒著從未有過的、幾乎要將人灼傷的火焰!那不是軟弱無助的淚光,而是被至親背叛、被殘酷真相點燃的、足以燎原的憤怒與悲愴!
沈千里溫若寒……
這個名字從她齒縫間擠出,帶著刻骨的寒意與恨意。她終于明白,溫晁那句“找了你很久”背后,是怎樣的貪婪與不懷好意!
藍忘機一直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從震驚、到悲慟、再到此刻燃燒的憤怒。在她身體晃動的瞬間,他終于伸出手,并非擁抱,而是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堅定而沉穩(wěn),如同磐石,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軀。他感受到她身體的劇烈顫抖和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恨意,琉璃色的眸子里翻涌著冰冷的怒濤和深切的痛惜。
藍忘機沈昭。
他喚她的名字,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安定的力量。
藍忘機看著我。
沈千里猛地抬起頭,眼中是未散的恨火與深不見底的痛楚。
藍忘機的目光與她直直對視,那里面沒有憐憫,只有一種與她同仇敵愾的決心和不容置疑的守護。
藍忘機你的母親,以命換你自由。她所求,唯你平安喜樂,不為溫氏所控。
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藍忘機你所受之苦,所承之恨,我與你,一同面對。
沈千里看著眼前心愛的人,心中翻騰的恨火與冰冷的痛楚,仿佛終于找到了宣泄和依靠的出口。母親的血書是刺骨的冰,藍忘機的誓言是灼熱的火。冰火交織,幾乎要將她的靈魂撕裂。
她閉上眼,滾燙的淚水終于沖破堤壩,洶涌而出,沿著蒼白的臉頰無聲滑落。她沒有嚎啕大哭,只是死死咬著下唇,身體因為壓抑的悲慟而劇烈顫抖,攥著血書的手背青筋畢露。那淚水,是為慘死的母親而流,是為自己殘酷的身世而流,更是為這份在絕望深淵中依然緊緊抓住她的、來自藍忘機的、沉甸甸的守護與承諾而流。
藍啟仁千里,溫氏狼子野心,覬覦你的能力,其心可誅。從今往后,你需更加謹慎,勤加修煉。藍氏,會護你周全。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抬手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再抬眼時,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眸里,悲傷與恨意依舊存在,卻多了一份磐石般的堅定與清醒。
沈千里弟子明白了。
她轉(zhuǎn)向藍忘機,目光與他緊緊相鎖,仿佛要將他的身影刻入靈魂深處。
沈千里藍湛,陪我回去吧。
藍忘機好。
兩人同行而歸,千難萬苦,他們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