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昳時分，殘陽如血。我在尸堆中找到了高火，那個總是靦腆笑著的少年被三支箭釘在地上，懷中還緊緊攥著昨日送我的平安符。司圖青沉默地站在一旁，玄色披風在朔風中獵獵作響，遮住了他半邊面容。

"留著吧。"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不似平日，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好歹...是他一片心意。"少年將軍轉(zhuǎn)身時，我看見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骨節(jié)發(fā)白，卻終究沒有像往常那樣出言譏諷。

殘陽將司圖青的影子拉得老長，他正彎腰拾箭的背影突然頓住。玄鐵護腕與箭簇相碰的脆響里，我看見他迅速把什么塞進懷里，耳尖在暮色中泛著可疑的紅。

"喂！"我故意加重腳步，"撿到什么寶貝了？"

少年將軍猛地轉(zhuǎn)身，玄色披風揚起一陣裹著血腥氣的風。他右手緊攥成拳背在身后，左手無意識摩挲著刀柄上纏著的薄荷香囊——舊了我暗想該換了

"平安符。"他突然攤開掌心，一塊皺巴巴的綢布躺在染血的掌紋里。歪歪扭扭的"青"字像條扭動的蚯蚓，針腳亂得把祥云紋繡成了團破棉絮。

我湊近細看，憋著笑拖長音調(diào)："呀？好丑的平安符——"

話音未落，司圖青突然收攏五指。少年將軍蒼白的指節(jié)繃得發(fā)青，新結痂的虎口又滲出血珠。"那扔了罷。"他轉(zhuǎn)身揚手，玄鐵護腕撞得箭垛火星四濺。

暮色里閃過一點銀光。我猛然抓住他手腕，翻過掌心——十指密密麻麻布著針眼，食指還纏著半截染血的紗布。

"我們司小將軍的手，"我捏著他指尖輕輕吹氣，"是用來握刀劍的，可不是讓繡花針欺負的。"懷里的金瘡藥瓶被體溫焐得溫熱，擰開時飄出瑩姨特制的茉莉香。

司圖青僵成一塊石頭，從耳尖紅到脖頸。殘陽掠過他顫動的睫毛，在鼻梁投下細碎的影。"誰...誰特意繡了！"他梗著脖子嘴硬，喉結卻誠實地滾了滾，"是那日替我娘穿針，順手..."

"知道啦。"我蘸著藥膏點過他指腹的針眼，"所以這個丑東西..."故意停頓著，直到感覺他呼吸都屏住了，"本姑娘勉強收下了。"

少年將軍突然抽回手，披風卷著沙粒撲了我滿臉。"愛要不要！"他大步流星往醫(yī)帳走，同手同腳的背影惹得值守的士兵悶笑出聲。暮色吞沒他身影前，我瞧見那對紅透的耳尖，在玄鐵護頸旁亮得像兩粒珊瑚

【香囊成雙】

燭火在醫(yī)帳里跳動著，我正對著繡繃上歪歪扭扭的蓮花發(fā)愁。司圖青掀簾而入時帶進一陣夜風，吹得藥香四溢。少年將軍的目光落在繡繃上，星眸倏地瞇起——像極了發(fā)現(xiàn)獵物的雪豹。

"莫阿潼竟會繡花？"他抱臂倚在藥柜旁，玄鐵護腕與瓷瓶相碰叮當作響，"別是給哪個小白臉..."話音未落，"

我故意將香囊往身后藏，指尖擦過繡面上歪扭的竹紋："反正不是給..."

話音未落，少年將軍已如撲食的幼犬欺身上前。玄鐵護腕撞得案幾移位，染血的掌心撐在我身側，帶著鐵銹味的吐息拂過鼻尖。"我的！"他劈手奪過香囊，犬齒在暮色中泛著寒光，"十歲那年你給的木劍是我的，去年繡的香囊是我的，往后所有——"

"連你也是我的！"這話脫口而出時，他自己先愣住了。緋色從耳尖漫到脖頸，卻仍梗著脖子揚起戰(zhàn)利品，活像叼著肉骨頭的狗崽在炫耀。

我憋笑指向案頭舊香囊："那這個該扔了。"

"你敢！"他唰地抽出彎刀，刀穗上赫然墜著新舊兩個香囊。舊的薄荷香囊被摩挲得泛白，卻用金線仔細補了祥云紋；新的竹紋香囊針腳亂竄，分明是拿他戰(zhàn)甲銀絲混著繡的。

少年將軍突然抓起我手腕，犬齒在虎口舊疤上不輕不重一磕："蓋過章了。"他眼神閃爍如林間幼鹿，語氣卻兇得很，"從今往后，你繡的帕子是我的，打的絡子是我的，撿的狼牙也是我的！"

帳外暮色漸沉，他突然垂下頭，額前碎發(fā)掃過我手背："那我...若是舊了呢？"聲音悶得像埋在雪里的鈴鐺，"你也要丟了嗎？"

我撥開他亂發(fā)，正對上那雙濕漉漉的星眸。少年將軍的睫毛在殘陽里顫成蝶翼，下頜繃緊的線條卻透出執(zhí)拗。"司圖青，"我戳了戳他新結痂的箭傷，"你就是銹成廢鐵，我也拿砂紙給你磨亮了。"

他眼底倏地炸開星火，嘴角拼命往下壓卻止不住上揚，活像偷到蜜罐的小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刀柄上的雙香囊，忽然將新舊兩個并排系在護心鏡上："聽見了！"玄甲隨動作叮當亂響，"你親口說的，反悔是小狗！"

夜巡時撞見他在烽燧旁搗鼓什么。月光下，少年將軍正用染血的繃帶往新香囊上纏銀絲，玄鐵甲映得十指傷痕愈發(fā)明晰。聽見腳步聲，他慌得把香囊往懷里塞，金線勾住箭矢都面不改色的人，此刻竟被絲線纏了滿手。

"莫阿潼！"他跳起來時撞到箭垛，震落簌簌沙塵，"你...你休想拿回去！"

我望著他同手同腳逃走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養(yǎng)過的小狗——那小家伙總把最硬的肉骨埋在我床前，尾巴搖成風車，以為這般便能守住整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