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這個消息便傳到了丞相府。我正端著茶杯喝茶,一聽這話,手猛地攥緊杯身,滾燙的茶水濺到手背上,疼得我一哆嗦,可心里亂糟糟的,也顧不上這點疼了。
我急急忙忙往門外走,剛到院子里,就聽見我娘喊我。她今兒沒穿那身威風的銀甲,換了件寬松的家常衣服,懷里還抱著沙棗。沙棗一看見我,立刻扭著身子要往我懷里撲,爪子蹬得老歡實了。我娘卻把它摟得死死的,一邊瞪著沙棗一邊說:“沒良心的小東西,早上剛喂你吃肉,這會兒就不認人了?跟你主人一個樣,就知道氣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個做錯事被抓現(xiàn)行的孩子,低頭摳著手指頭,支支吾吾地辯解說:“沒......沒干嘛,就想出去走走 透透氣?!?/p>
我娘多精明的人,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板著臉問:“你是聽說太子被罰跪的事兒了吧?”
我腦袋耷拉得更低,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小聲應了句:“嗯......”
“趕緊回屋待著!”我娘下了命令。
我嘴上乖乖應著“好”,等她一轉身,撒腿就往后院跑后院的墻我爬過好幾回,踩著墻角的石頭,三兩下就翻了出去。落地一抬頭,冷汗唰的一下冒出來了——我娘倚著墻壁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您這是守株待兔呢?”我干笑著打圓場。我娘故意拉長語調戲謔的說:“
是呀——但是沒逮到兔子,倒是逮到了一只愛說慌的小狐貍”
我的笑容愈發(fā)心虛,訕訕地撓撓頭。她瞥了我一眼,輕哼一聲,把一包金瘡藥塞我手里,嗔怪道“粗心鬼”。
然后抱著沙棗慢悠悠往回走。沒走幾步,又回頭叮囑:“小心著點,別讓人瞧見了!”我大聲應著,心里直嘀咕,原來母親早已算準了我的行動,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憑借著在宮里亂竄的記憶,我竟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鳳儀殿前。
空曠的庭院里,一道清瘦的身影跪在石階上。四周寂靜無聲,守衛(wèi)都被支開了——畢竟讓旁人看見太子被罰跪,實在有損皇家威嚴。我躲在假山后面,撿起一顆小石子輕輕扔過去。謝今朝卻紋絲不動,仿佛一尊石像。我咬咬牙,又扔了一顆,這次他終于緩緩回頭。
在看見我的剎那,他那原本如死海般平靜無波的鳳眸,像是投入了一顆星子,泛起微微的光亮。
陽光灑落在他蒼白的面龐上,為他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可那額角已經結痂的傷口,卻透著不正常的紅腫,顯得格外刺眼。一夜的跪罰,讓他本就挺拔的身形愈發(fā)單薄,那身杏黃衣袍沾滿了灰塵,膝蓋處的布料被青磚磨得發(fā)皺,盡顯狼狽。我的心猛地揪緊,再也顧不上其他,提著裙擺便朝著他飛奔而去。
——我嘞個娘啊!我驚呼一聲
隨即從袖中掏出軟墊,想要墊在他膝下,卻被他微微搖頭制止。謝今朝的鳳眸里泛起一絲漣漪,聲音沙啞卻堅定無比:“快走,別讓母后看見?!鳖D了頓,他又追加一句,“不許說‘娘’?!蹦罴八砩系膫?,我也不再與他拌嘴,只是默默將軟墊收了回去。
我往地上瞧了瞧,見沒什么灰,索性一屁股坐下。伸手輕輕扳過他的臉,仔仔細細地查看額角的傷口。那道傷結著痂,周圍還腫得發(fā)亮。我掏出帕子,一點點擦掉凝固的血跡,忍不住嘟囔:“下手也太狠了,哪有這么折騰親兒子的?”明明前幾天還在賭氣誰都不理誰,可看著他眼下烏青、臉色發(fā)白的模樣,滿肚子的氣全變成了心疼。
"你怎么來了?"他輕聲問。
我吸了吸發(fā)酸的鼻子,故意揚起下巴板著臉道:"還不是凌月那丫頭通風報信,說要讓我看看尊貴的太子殿下在練鐵膝蓋 神功呢!我倒要瞧瞧,這鐵打的膝蓋,是怎么個練法!
謝今朝垂眸輕笑,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難得少了幾分嚴謹多了些脆弱 :"那......可看出來些門道?"
"門道沒看出來,就覺著疼。"我盯著他膝頭磨破的布料,喉頭發(fā)緊。見他唇角又要揚起那抹讓人心慌的笑意,我慌忙伸手捂住他眼睛,指尖卻觸到他溫熱的眼尾:"不許笑!明明還在冷戰(zhàn)呢......你一笑,我就亂了陣腳。"指縫間,他上揚的嘴角像把鉤子,攪得我心跳失了節(jié)拍
我猛地別過臉,從袖中掏出金瘡藥,故意板起臉:"別動,上藥。"話音未落,腕子突然被他扣住。他指腹輕輕摩挲著我手背上那片發(fā)紅的燙痕,鳳眸里翻涌著我讀不懂的情緒:"怎么弄的?"
"泡茶時走神了,小傷而已。"我想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他皺著眉要起身,牽動傷口悶哼一聲:"去太醫(yī)院......"
"謝今朝!"我按住他肩膀,金瘡藥差點撒出來,"你跪了一夜,傷口都腫成這樣,還有閑心管我?"對上他執(zhí)拗的眼神,我軟下聲音哄道:"聽話,你先上藥,我保證等會兒就去處理。"
他這才松了手,卻仍不放心地盯著我。
藥膏抹開時泛著清涼的薄荷味,我捏著棉球的手懸在他傷口上方,半是心疼半是嗔怪:"慶功宴上非要往我身邊湊,這下好了?
你母后的眼神都能把人戳出窟窿,膝蓋跪得淤青,滋味好受么?"指尖輕輕擦過他腫得發(fā)亮的額角,聲音不自覺放軟,
“別人挨罵都知道躲,你倒好,上趕著往槍口上撞。老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杰,能屈能伸才是本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越說越來氣,可他就安安靜靜的聽著我連珠炮似的埋怨,時不時還點點頭,眼睛里帶噙笑,看得我更著急。
直到我扯著他皺巴巴的衣襟,罵他"白白挨罰的呆子",他才突然扣住我的手腕。
"有些事,躲不過的。"他鳳眸里燒著團火,映得蒼白臉頰泛起血色,"母后遲早會知道,這太子妃的位子——"他突然傾身,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發(fā)燙的耳垂,"除了你,再容不下旁人
指尖一頓,我猛地抬頭,佯裝嗔怒道:“誰應下要當太子妃了?我改主意不行嗎?”話音未落,他周身的氣息陡然變冷,鳳眸里翻涌著暗潮,像是被觸怒的困獸:“莫潼雪,你發(fā)過的誓,也要食言?”那聲音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字字帶著刺骨寒意。
我被他這副模樣徹底惹惱,猛地轉身背對著他,裙擺掃落腳邊半塊碎磚?!胺椿谟秩绾危俊蔽覛獾枚迥_,“謝今朝,你再用這種眼神看我試試!”身后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帶著藥香的氣息突然籠罩上來,他扳過我肩膀的力道雖輕,卻不容掙脫。
“是我急了?!彼哪粗篙p輕摩挲著我肩頭,聲音軟下來,像被揉碎的月光,“我只是聽不得你說不要我
”對上他泛紅的眼尾和眼下未褪的烏青,滿腔怒火瞬間化作繞指柔。我垂眸踢著地上的石子,嘟囔道:“我就是覺得……走一步看一步不好嗎?”
謝今朝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傳來:"有我在,不必怕。"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仰頭望著他眼底躍動的星火,突然破涕為笑:“那敢情好!往后皇后娘娘的眼刀,太子殿下可得照單全收——”話沒說完,他突然低頭,溫熱的呼吸掠過耳畔:“何止眼刀,便是千軍萬馬,我也定要護你周全?!?/p>
”陪他跪了一會兒,我見四周無人,便想躺下來休息片刻,卻因動作過猛,“咚”的一聲,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芭P槽我的頭!”我捂著腦袋哀嚎起來。他卻無情地“噗嗤”笑出聲,鳳眸笑得神采奕奕,蒼白的臉都泛起了紅暈。我又羞又惱,感覺丟人極了。
“謝今朝!”我瞬間炸毛,抬腳就要踹他,卻被他早有預料地側身躲過。我重心不穩(wěn),往前栽去,他眼疾手快,一把攬住我的腰。兩人在青石板上翻滾起來?!八弧彼吹玫钩橐豢诶錃?。我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來,慌亂中卻按到了他的大腿傷處,只聽得他又悶哼一聲。這下我徹底慌了神,扒拉著他的衣擺,急切地說道:“傷哪兒了?快讓我看看!”“別鬧,這是皇宮。”他突然按住我的手,耳尖通紅。我這才驚覺,自己的手正按在他大腿根處,指尖還勾著他松垮的腰帶。月光下,他眼尾泛著薄紅,少了平日里的威嚴,多了幾分鮮活與羞澀。我故意又扯了扯他的腰帶,調侃道:“怕什么?剛才不是還說想讓我當太子妃么——”
話沒說完,就被謝今朝捂住嘴。他耳尖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鳳眸卻還強撐著威嚴,警告道:“莫潼雪!你再胡鬧……”“再胡鬧怎么樣?”我含含糊糊地說,趁機舔了舔他的掌心。謝今朝觸電般縮回手,慌亂中碰倒了我?guī)淼慕鸠徦?,褐色藥粉撒在他杏黃的衣袍上,遠遠看去,像極了撒了把芝麻的糯米團子。
我“噗嗤”一聲笑出聲,伸手去抹他衣襟,打趣道:“堂堂太子殿下,這下成了從廚房跑出來的灶王爺?!敝x今朝板著臉想要躲開,膝蓋卻一軟,又跌坐回去。我慌忙扶住他,兩人靠得極近,近到能清楚看見他睫毛上沾著的夜露?!皠e動。”我突然湊近,在他驚惶的眼神里,指尖輕輕擦過他眼下的烏青,調侃道:“再跪下去,明天上朝該被大臣們當成國寶熊貓進貢了?!敝x今朝怔了怔,突然悶聲笑起來,胸腔的震動順著相貼的肩膀傳來。
這一笑,牽動了傷口,他疼得齜牙咧嘴,卻還要強撐著太子的儀態(tài),硬生生把痛呼憋成了慘兮兮的嗚咽。
我再也繃不住,笑得直不起腰,結果額頭又撞上他的下巴,兩人同時發(fā)出慘叫?!澳〗氵@是要謀殺儲君?”謝今朝咬牙切齒,眼中卻滿是笑意。
我揉著撞紅的額頭,突然伸手戳了戳他腰側——那是他最怕癢的地方。謝今朝猛地彈跳起來,又因跪太久腿麻,踉蹌著往前撲,結結實實地將我壓在假山石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周圍的蟲鳴聲仿佛都消失了,整個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聲。謝今朝的呼吸掃過我鼻尖,鳳眸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我眨眨眼,突然歪頭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調皮地說道:“太子殿下,這是給你的醫(yī)藥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