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灼的飯局在晚上,他并不著急,就近找了個賣糖炒栗子的小攤,裹緊大衣,“阿姨,給我來十塊錢的。”
小攤阿姨抬眼,看見奇怪的他,這人幾乎將自己包起來,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臉,她想,這孩子口罩里一定有很多呼吸的蒸汽水。
“小伙子,我這里錐栗,加糖漿加工,十塊錢可買不了多少哦?!?/p>
許嘉灼聞言,掏現(xiàn)金的手一頓,轉而拿出手機掃掛著的二維碼,“那就二十塊錢的吧?!?/p>
剛出鍋的糖炒栗子異常的熱,他雙手捧著,被燙的縮了縮,索性不走了,找了個公交站牌坐下來。
站牌上貼著關于他的牙膏廣告,廣告圖中的人笑的熱烈,溫和又陽光。廣告牌下,沒人見到的另一面,有一個光鮮亮麗的人正在消耗自己的生命。
板栗是開口的,許嘉灼掰開一個塞進嘴里,被燙的哈了口氣,是熱乎的。
有人朝他看過來,感受到目光,許嘉灼一頓,卻沒動。
那人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撇過頭。
許嘉灼嘆口氣,好在都是一些上年紀的人,他們不會關注網絡的風波輿論,或許在這種人群,這種環(huán)境下,他才真正覺得自己像個活人。
后街站的514公交車停下,周圍窸窸窣窣的人開始上車,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人還留在原地。
許嘉灼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和哥哥身上連十塊錢都沒有,許嘉寧不管去哪都帶著他,有次下雨,許嘉寧說一起坐公交車去,那時候人多,他被哥哥推著上車坐穩(wěn)后,卻發(fā)現(xiàn)許嘉寧并沒有上車。
拋棄?流放?
許嘉灼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這站公交車不知道駛向哪兒,他一瞬間很想這輛車永遠不要停下,帶著他流浪。但想想又覺得算了,司機師傅應該挺幸福的,有家庭有孩子,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
到了站點,所有人都下車,他已經做好了打工養(yǎng)活自己的準備,但剛下車沒走兩步,便看到前方站著的人。
許嘉寧被淋了滿身是水,頭發(fā)粘在額頭上,但外套打開,里面放著一袋冒著熱氣的糖炒板栗。
那年他只有十塊錢,花了兩元給許嘉灼坐公交,又用了八塊買了少許糖炒栗子。
……
坐累了,許嘉灼覺得腿有些麻,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上午十點左右。
他打了輛車,給司機一個街頭的地址,車子啟動,開著空調,許嘉灼感受到了些許困意。
四十分鐘后,出租車到達天慈街,他裹了裹衣服,踏步朝著小巷走。
這是一處專賣批發(fā)煙酒棍棒的小巷,多的是上學的學生,前面不遠便是十二中,初高中生偶爾幾個翹課也要來這里買些東西,或是打架的棍棒,或是解乏的煙酒。
他繞過人群,在盡頭一棟破舊老小區(qū)內上了三樓。
這里沒有電梯,剛過一層,幾乎聽到了很多不同的故事。
比如一樓西戶的男女在吵架,甩鍋砸碗,孩子哭鬧。二樓便是打罵聲,幾個小孩子聚在一起打游戲。而三樓西戶,他遇見了一個滿身酒氣的男人,就隨手將垃圾堆放在門口,蒼蠅滿天飛。
他抬手,敲響東戶的門。
不到三秒,門打開,男人推了推眼鏡,明明在家卻好像比出門還要莊重,不僅穿了西裝,甚至領帶也打的規(guī)整。
“盧醫(yī)生,還在忙嗎?”許嘉灼說。
盧承樂勾唇輕笑一聲,閃身請他進來,“你已經很久沒有來我這兒了?!?/p>
許嘉灼不見外地坐在沙發(fā)上,“最近還好。”
盧承樂打趣,“你是不想讓你哥跟著吧?!?/p>
他不答,轉而話題,“你這里真難找?!?/p>
盧承樂:“上了年紀就喜歡住在這種清靜的地方,不被人打擾。”
窗戶緊關著,但還是能聽到外面的嘈雜聲,許嘉灼撇撇嘴,打趣道:“盧醫(yī)生年紀大了喜歡歸于聽吵架聲和叫賣聲?”
他給許嘉灼倒了杯水放在他身前,也在他旁邊坐下,“習慣了,比城市淳樸點?!?/p>
桌上放著一本書,許嘉灼翻開看書名,是王柳云的《走過一座海》
“盧醫(yī)生,走過一座海,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么?”
盧承樂說:“是太陽?!?/p>
“太陽代表新生?”許嘉灼問。
盧承樂翹起腿打量他,認可道:“可以這么說?!?/p>
他沒回話。
小區(qū)外面爬滿了藤蔓和雜草,但盧承樂屋內卻干凈異常,家具都是些檀木風格,一整墻的柜子放滿了書,剩下的一層,是單個,一格格寫著各各患者的名字,一眾字體中,許嘉灼看到了屬于自己的那一格。
盧承樂從柜子里拿出他的病例,翻了幾頁開口:“最近有沒有出現(xiàn)情況激動?”
“沒有。”
“有沒有暴躁想要砸東西?”
“沒有。”
“有沒有憧憬過美好的幻想?”
“哪方面?”
“親情,愛情,性情?!?/p>
“……”許嘉灼說:“沒有?!?/p>
盧承樂盯著病例上的:中度焦慮,重度狂躁癥陷入沉默。
許嘉灼翹起腿,“盧醫(yī)生,我是先天性心臟病,你問我這些沒用的問題做什么?”
盧承樂皺起眉,淡淡搖頭。
他的后期癥狀顯然已經超過了先天癥狀帶來的危害。
“有頭暈失眠嗎?”
“偶爾?!?/p>
“什么時候?”
許嘉灼思索了會兒,開口:“有次我哥帶我出去散步,在路上看到一只很可愛的貍花貓,但它很兇,我不敢碰它,我哥在便利店買了香腸給它吃,它就不沖我哥齜牙咧嘴了,然后我每天見到它,都會給它買香腸,它也不沖我齜牙咧嘴了?!?/p>
盧承樂點頭,“這很好,有什么特別嗎?”
“前幾天我看到它,它滿嘴是血,叼著另外一只貓的尸體?!?/p>
盧承樂一驚,“那可能是它的親人?”
許嘉灼:“那是我在另外一條街,同樣投喂的另外一只貍花貓?!?/p>
兩人同時不說話了。
盧承樂似乎在思考他話里的意思,但轉眼又看到許嘉灼,他好像一般無所謂的樣子,甚至帶著些笑,那只貍花貓的死,好似只是一瞬間的震驚,轉而只是尋常。
見他不語,許嘉灼又道:“盧醫(yī)生,你覺得呢?”
盧承樂笑出聲,“嘉灼,如果你相信強者稱霸一切的話, 那這個理論就是錯的,如果你覺得強弱共存的話,或許該被安慰的是你自己,而不是那只貍花貓。”
許嘉灼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曾經的他也相信強弱共存這個道理,同樣都是人,為什么有人高人一等?同樣是貓,為什么它隨意殺戮?
直到,十四歲的許嘉灼是個連坐公交車都怕被丟下的小孩,二十歲的許嘉灼卻是公交站牌都印著自己廣告照片的大明星。
這時他才明白,恃強凌弱的道理。
兩個悲苦的人,走過的一座海,迎接的卻不是新生,而是人生,他們形同井底之蛙,不見月光。兩個流浪的貍花貓,同樣可憐,同樣孤寂,它們勢均力敵,爭強稱霸。
盧承樂:“嘉灼,這和你的情況有什么沖突?還是這兩只貍花貓給你帶來了很大的情緒影響?”
許嘉灼:“當晚,我躺在床上,頭疼了半小時才睡著,但不到十分鐘就醒了,我轉身,旁邊就趴著兩只貍花貓,它們沖著我喵喵的叫,一個在說救命,另一個,在說謝謝?!?/p>
盧承樂:“你記住,這是夢。”
許嘉灼點頭,看向他:“是夢,所以我醒了,旁邊躺的是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