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氣靜得能擰出水來,兩人的呼吸聲混著點滴瓶的滴答響,織成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黎簇歪在床頭翻手機,屏幕光映得他鼻梁發(fā)亮,每隔幾秒就偷瞄角落的黑衣人——無名正對著窗戶蹲坐,衛(wèi)衣兜帽壓得極低,只能看見后頸一段蒼白的皮膚,像只把腦袋埋進翅膀的夜梟。
“無名,”黎簇終于忍不住戳破沉默,手機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你平時住哪兒?。课腋K萬楊好說了你這事,他們說改天帶烤串去找你玩。”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麻雀撲棱翅膀的聲音。無名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蹭著,那里還留著化形前磨樹的幻覺。他該怎么說呢?是說住在人民公園的假山洞,還是巷尾那家倒閉超市的后貨架?人類幼崽說的“玩”又是什么?難道要像流浪貓那樣,叼來半只死老鼠當見面禮?
“你是不是討厭我?。俊崩璐匕咽謾C往被子上一扔,繃帶蹭到床頭鐵欄,疼得他齜牙,“可討厭我的話,干嘛把我送來醫(yī)院???還守了這么久……”
“不討厭?!睙o名突然開口,聲音透過口罩悶得像含著水。他偏過頭,兜帽陰影里的眼睛掠過黎簇后背的繃帶——雪白紗布上滲著枚硬幣大小的血漬,像朵遲開的紅梅。流浪貓們總說人類的心比冬天的河水還冷,可這幼崽的血卻燙得驚人,沾在他衛(wèi)衣上時,幾乎要把皮毛(雖然已經(jīng)變成布料)灼出洞來。
黎簇眼睛一亮:“那就是有好感了對吧?我就知道……”
“吵?!睙o名在心里默默補了句,干脆轉(zhuǎn)了個身,把整個后背對著病床。人類幼崽的聲音像發(fā)情期的公貓,嘰嘰喳喳沒個完,遠不如蹲在屋頂看月亮來得清凈。他盯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穿黑衛(wèi)衣的人影旁邊,躺著個裹繃帶的少年,畫面奇怪得像幅被揉皺的畫。
就在這時,病房門“砰”地被撞開,梁灣醫(yī)生的白大褂剛探進來一半,就被穿棕色夾克的男人撞得踉蹌后退?!皻G先生!這里是……”她的話卡在喉嚨里,視線黏在男人臉上——挑眉,桃花眼,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明明帶著股闖禍的痞氣,偏生得讓人心跳漏拍。
“誰是黎簇?”男人的聲音帶著市井氣的利落,目光掃過病房,最終落在病床上。黎簇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識往床頭縮,后背傷口牽扯得他“嘶”地倒抽涼氣。
無名幾乎是瞬間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擋在病床前。兜帽滑下半邊,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線,那雙原本空茫的眼睛此刻瞇成危險的豎線,像黑貓炸毛時的神態(tài)——這人類身上混著煙草、機油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正盯著他護著的幼崽。
梁灣看著突然對峙的兩人,一個如冰山般擋在床前,一個似野火般帶著探究的笑,兩張俊臉對峙的畫面讓她差點忘了阻止,手心里的病歷夾被攥得發(fā)白。
“你誰?。俊崩璐囟阍跓o名身后喊,聲音發(fā)顫,“我不認識你!”
男人打量著擋在前面的黑衣人,桃花眼突然睜大,驚訝地往前踏了半步:“小哥?你什么時候出來的?怎么不去找老板?”
空氣瞬間凝固。無名能聞到這人指尖的機油味,和巷子里那具尸體身上的氣味隱隱重合。后腰突然傳來灼燙感,皮膚下的麒麟圖騰像活物般蠢蠢欲動,機械音曾說過的“麒麟血預警”在此刻尖銳作響。他微微側(cè)身,用肩膀?qū)⒉〈沧o得更嚴實,喉嚨里發(fā)出只有貓科動物能聽懂的低沉警告——胸腔震動著,帶著威脅的嗡鳴。
“我不認識你?!睙o名的聲音透過口罩砸下來,冷得像冰。
“你……又失憶了?”男人臉上的驚訝轉(zhuǎn)為無奈,卻又帶著點雀躍,“沒事沒事,等見了我老板,他帶你去找王胖子,咱一起找記憶!”他說著就想繞過無名,仿佛完全沒在意對方身上的敵意。
無名下意識想弓腰哈氣——那是流浪貓遇敵時的本能反應(yīng),可現(xiàn)在他是人類的軀體,只能用一雙冷得像寒潭的眼睛死死盯著對方,身體呈保護姿態(tài)擋在黎簇身前,指尖在身側(cè)蜷成爪狀。
“我是來找黎簇的?!蹦腥私K于收斂了玩笑神色,掏出張黑卡晃了晃,“劃傷他后背的是我同事黃嚴,這錢當賠償。另外,可能需要他跟我們走一趟?!彼f話間,視線又忍不住飄向無名,“小哥,你別鬧,這是老板交代的事?!?/p>
“無名都說了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你老板!”黎簇在后面喊,話音未落,一股甜膩的氣味突然彌漫開來。他和梁灣醫(yī)生同時感到一陣眩暈,視線模糊前,只看見無名猛地轉(zhuǎn)身,伸手想扶住倒下的黎簇,卻被男人更快地扣住了肩膀。
“得罪了小哥?!蹦腥说穆曇魩е敢?,卻沒松開手。等黎簇徹底失去意識前,最后看見的是無名那雙驟然收縮成豎線的瞳孔,和他不顧一切撲過來的身影。
?
當黎簇在顛簸中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面包車后座,梁灣醫(yī)生也昏迷著靠在旁邊。駕駛座上是那個棕色夾克男,后視鏡里映出他帶著歉意的臉:“醒了?別害怕,我叫王盟,是吳邪老板的伙計。”
他話音剛落,后座傳來布料摩擦聲。黎簇轉(zhuǎn)頭,看見無名正坐在他身邊,兜帽不知何時已經(jīng)摘下,露出那張復刻了張起靈的臉——俊美,冷冽,唯獨雙眼空茫依舊。此刻他正低頭,用一種極其笨拙卻專注的姿勢,將黎簇背后的繃帶理平,避免車子顛簸牽扯到傷口。
王盟從后視鏡里看見這幕,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剛才他想把無名也打暈時,對方那眼神簡直像要把他凍成冰雕??涩F(xiàn)在看他小心翼翼照顧黎簇的樣子……王盟撓了撓頭,實在想不通老板說的“張起靈”,怎么會跟個高中生扯上關(guān)系,還一副護崽的貓樣。
無名似乎察覺到視線,抬眼看向后視鏡。四目相對的瞬間,王盟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天靈蓋,連忙轉(zhuǎn)過頭去,訕訕地說:“小哥,你……要不要也坐前面?”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無名重新低下頭,指尖輕輕碰了碰黎簇后頸的皮膚——那里體溫有些高。他想起流浪時,母貓用舌頭舔舐受傷幼崽的場景,人類沒有舌頭舔舐,只能用這種笨拙的方式確認溫度。
黎簇看著無名近在咫尺的臉,又看了看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亂糟糟的。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王盟,還有他嘴里的“老板”、“黃嚴”,以及無名這張和“張起靈”一模一樣的臉……一切都像團亂麻。但他看著無名專注幫他調(diào)整姿勢的樣子,心里那點恐懼莫名就淡了些——至少這個悶葫蘆,還在身邊。
面包車駛?cè)虢紖^(qū),路燈漸漸稀疏。無名忽然停下動作,側(cè)耳傾聽——遠處傳來水流聲,還有某種金屬摩擦的異響。他的瞳孔再次微微收縮,后腰的圖騰又開始發(fā)燙。這一次,黎簇清楚地看見,無名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經(jīng)悄悄攥成了拳,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而駕駛座上的王盟,還在絮絮叨叨地介紹著“老板”吳邪,完全沒注意到后座上,那股屬于貓科動物的警惕與殺意,正在悄然凝聚。一場圍繞著“張起靈復刻體”和受傷少年的未知旅途,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