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在鎏金燭臺上明明滅滅，將喜帳上的并蒂蓮紋映得影影綽綽。沈清梧端坐在鋪著織金軟緞的喜床上，鳳冠上東珠垂落的流蘇壓得脖頸發(fā)僵，嫁衣上盤金繡的百子千孫圖硌得肋骨生疼。隔著蓋頭，她聽見屏風外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玄色繡金線的靴履碾過滿地撒著的紅棗花生，在離床榻三尺處驟然停住。

“太子殿下若是不愿，何苦在此枯坐著？”她先開了口，聲音被厚重的紅蓋頭悶得發(fā)沉。繡著金線的喜帕下，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裙擺暗紋——那是入宮前母親親手繡的纏枝蓮，此刻卻諷刺地蜷在這場無愛的婚約里。

寂靜如同蛛網(wǎng)般籠罩新房，良久才傳來一聲輕笑，帶著三分薄涼：“沈姑娘倒是通透的很?！币铝夏Σ谅暲?，李承鄞在紫檀木太師椅落座，“你既知本宮已心有所屬，又何苦應下這樁婚事？你們將軍府當真要將女兒往火坑里推嗎？”

沈清梧摘下蓋頭，鳳冠流蘇晃動間，她看清李承鄞蒼白的臉色。這位未來的儲君穿著玄色吉服，卻連喜帕都未曾系上，發(fā)間還沾著幾片未化的雪?！氨菹掠H自賜婚，沈府若是不從？陛下定會龍顏大怒，從而遷怒于沈府?！彼龑⑸w頭隨意拋在床頭，鳳目微揚，“不過還請?zhí)拥钕路艑捫?，我沈清梧雖為女子，卻也不屑與她人爭寵。”

李承鄞指尖叩著扶手的動作一頓，目光掃過她腕間纏著的紅繩——那是今日祭祖時，蘇晚悄悄塞給他的祈福繩。“哦？”他挑眉，“沈姑娘打算如何做呢？”

“自然是做對有名無實的夫妻罷了?！鄙蚯逦嗥鹕頃r嫁衣窸窣作響，她走到窗前推開雕花窗，寒風卷著雪粒撲在臉上，“等到殿下登基那日，我自會求一道廢后詔書，成全你與蘇姑娘的兩情相悅?！?/p>

李承鄞猛地站起，太師椅在青磚上劃出刺耳聲響。他望著沈清梧單薄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宮宴上，這個女子曾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皇帝賞賜的夜明珠轉贈給了邊疆將士遺孀。那時他只覺她是故作清高，此刻卻發(fā)現(xiàn)她眼底的冷意，竟比這寒夜還要徹骨。

“沈姑娘可知廢后意味著什么？”他逼近兩步，“沈府百年清譽，還有你的后半生……”

“太子殿下倒也不必太過憂心。”沈清梧轉身時發(fā)間東珠輕晃，映得她眉眼如畫，“我既敢應下這樁婚事，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法子。倒是殿下——”她目光掃過他發(fā)間若隱若現(xiàn)的紅繩，“莫要辜負了良人才是?！?/p>

更鼓驚破寂靜，李承鄞望著空蕩蕩的新房，窗欞漏進的風雪早已熄滅了兩支紅燭。他下意識摸向發(fā)間紅繩，忽然想起沈清梧轉身時，嫁衣上金線繡的并蒂蓮正被風吹得扭曲變形，像極了他此刻莫名煩躁的心緒。而在東宮角落的浣衣局里，蘇晚攥著繡壞的帕子，望著漫天飛雪落下第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