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覓在棲梧宮當(dāng)書童的日子,像是被放進了一爐溫火慢焙的沉香。旭鳳批閱兵書時,案頭總要擺上她親手摘的"醉流霞",紫瑩瑩的果粒在白玉盤中堆成小山,可她的目光總?cè)滩蛔★h向他蹙起的眉峰——那道凌厲的溝壑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深刻,仿佛能將兵書上的墨字都灼出洞來。她學(xué)著仙娥的樣子研墨,卻總把朱砂混進松煙,惹得旭鳳放下狼毫,用沾著墨汁的指尖敲她額頭:"小糊涂蟲,朱砂是畫兵戈圖的。"
天界的規(guī)矩像層細(xì)密的蛛網(wǎng)。她第一次在瑤池邊摘了朵金蓮,就被巡邏的金甲神人訓(xùn)斥了半個時辰;給旭鳳送湯時不小心撞進他沐浴的溫泉,更被他周身騰起的火焰嚇得摔碎了玉碗。每當(dāng)這時,她總會想起潤玉那封用流云箋寫的請柬,墨跡里還裹著夜曇的香氣。
璇璣宮的水幕是用九天銀河的支流織成的,光腳踩在殿前的白玉石板上,能看見無數(shù)銀色細(xì)魚在水幕里穿梭。潤玉總在星軌臺等她,月白長袍上繡著的銀龍在星輝下仿佛會游動。"看那三顆連成直線的星,是'北斗杓',凡人常借它辨方向。"他的指尖劃過虛空,竟凝出一道冰藍(lán)色的星軌圖,錦覓湊近去看,發(fā)間的葡萄串掃過他手腕,惹得細(xì)魚們紛紛啄食那紫色的影子。
最讓她心安的是潤玉的琴房。那架名為"泠月"的古琴據(jù)說是用廣寒宮的桂樹制成,他彈奏《廣寒引》時,琴弦上會凝結(jié)出細(xì)碎的霜花,落在錦覓發(fā)間便化作露珠。"這曲子是我母神……"他的聲音忽然頓住,轉(zhuǎn)而講起天界萬年前的神魔大戰(zhàn),溫玉般的嗓音里藏著她聽不懂的滄桑。而他案頭永遠(yuǎn)放著的葡萄釀,是用她教的法子釀的——先將"醉流霞"在月光下晾曬三日,再混入忘川河畔的晨露,酒壇封口處還纏著她編的葡萄藤結(jié)。
百年時光在研墨的青煙與琴音的霜花中悄然流淌。當(dāng)錦覓第一次能獨自畫出完整的星軌圖時,潤玉給了她一枚刻著水波紋的玉簡,那是他親手為她煉制的仙寶。可這份安寧在老胡闖入璇璣宮時被徹底打破。老胡的胡子上還沾著花界的晨露,氣喘吁吁地展開一卷枯黃的藤蔓:"錦覓仙子!花界的'牽機藤'突然枯萎,長芳主讓你立刻回去!"
而與此同時,天界南天門的警報聲穿透云層。魔界固城王率大軍破了忘川結(jié)界,赤紅的魔火已燒到了三途河邊。旭鳳的點兵令與潤玉的平亂旨幾乎同時傳到璇璣宮,錦覓看著兩人在凌霄殿上同時請戰(zhàn)的背影,忽然抓起案頭的葡萄釀塞進乾坤袋。"我也要去!"她拽住潤玉的衣袖,無視旭鳳驟然冷下來的眼神,"花界的忘川河和魔界的忘川河是同一條,我認(rèn)得路!"
踏入忘川河畔的魔域時,錦覓才明白何為血色花海。那些在花界象征新生的曼陀羅,在此處竟開得如泣血一般,花莖上纏繞著怨靈的哀嚎。她跟在潤玉身后,看他揮袖間凝結(jié)出冰墻擋住魔箭,月白長袍在血花飛濺中顯得格外刺眼。而旭鳳則化作一道金紅色的流光,烈焰所過之處,魔兵如潮水般退去。
深夜扎營時,錦覓發(fā)現(xiàn)潤玉袖口滲出的黑血。那是魔界獨有的"噬魂咒",咒文在他腕間蜿蜒如活物,每跳動一次,他周身的靈力便減弱一分。她想起長芳主說過的話——此咒唯有花界禁地的夜幽藤能解。月光下,潤玉見她盯著自己的傷口發(fā)呆,竟反過來握住她的手,指尖冰涼:"無妨,待平亂后……"
他話未說完,錦覓已悄悄捏碎了袖中潤玉送的水波紋玉簡。她不知道,這場看似尋常的平亂,會讓她在百年之后,為了眼前這個人,耗盡三百年的修為,在花界禁地種下那株能逆轉(zhuǎn)生死的夜幽藤。而此刻的忘川河畔,血色花海在夜風(fēng)中翻涌,像極了她心中悄然滋生、卻尚未察覺的情愫,即將在未來的歲月里,開出最絢爛也最傷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