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紗簾時，季然正站在客廳的油畫前發(fā)呆。

那是安德烈去年畫的習(xí)作——特列季亞科夫畫廊的《無名女郎》臨摹。畫中女郎的珍珠耳環(huán)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灰藍(lán)色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畫布直視人心。

"你起得比我想的早。"

安德烈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季然沒有回頭，他的指尖懸在畫中女郎的耳環(huán)上方，像是要觸碰又不敢真的落下。

咖啡杯在安德烈手中微微一顫。他想起昨夜季然睡夢中突然的顫抖，和那句含糊的俄語夢囈——"媽媽，不要"。

"今天要不要去趟特列季亞科夫？"安德烈將咖啡放在茶幾上，狀似隨意地提議，"那幅真跡比我的臨摹震撼得多。"

季然轉(zhuǎn)過身，晨光將他眼下的青影照得格外明顯。他的目光落在安德烈鎖骨上——那里有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牙印，是昨晚他噩夢時無意留下的。

"好。"他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戒指內(nèi)圈，"我也想知道……為什么唯獨(dú)對這幅畫有反應(yīng)。"

特列季亞科夫畫廊的燈光太亮了。

季然站在《無名女郎》前，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畫中女人的眼睛像兩片冰刃，剮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認(rèn)識我?！彼蝗徽f。

安德烈正在講解的手頓住了。季然的瞳孔微微放大，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右手無名指——那里本該有枚戒指，現(xiàn)在只剩一道淺白的戒痕。

“珍珠耳環(huán)……”季然的聲音飄忽得像夢囈，“我見過這副耳環(huán)，在……”

一陣尖銳的頭痛襲來。他踉蹌著扶住墻面，指甲在畫框邊緣刮出刺耳的聲響。安德烈的手立刻環(huán)上他的腰，掌心的溫度透過襯衫灼傷皮膚。

“我們回去?！卑驳铝业吐曊f，俄語詞尾帶著不容拒絕的顫音。

季然猛地推開他。

畫廊的游客紛紛側(cè)目。晨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兩人之間投下血紅色的菱形光斑。季然的呼吸很亂，領(lǐng)口被冷汗浸透，黏在鎖骨上。

“你早就知道?！边@不是疑問句。

安德烈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他的銀發(fā)在彩色光影里變成詭異的紫，像季然夢里那些扭曲的記憶片段——總有個銀發(fā)背影站在病房門口，而母親戴著珍珠耳環(huán)，用俄語對醫(yī)生說“全部清除”。

“季然……”

“別用那個語調(diào)叫我！”季然突然提高音量，又立刻咬住下唇。太熟悉了，安德烈每次用這種低沉溫柔的嗓音念他名字，后頸就會竄過一陣戰(zhàn)栗。這不對勁，這種條件反射般的身體記憶不對勁。

畫中女郎的嘴角似乎上揚(yá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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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出租車?yán)铮救痪o貼車窗坐著，仿佛安德烈身上帶著瘟疫。

“那是我母親，對不對？”他盯著窗外飛逝的雪景，“那個……用俄語說我有病的女人?！?/p>

安德烈的大衣口袋里，兩張芭蕾舞劇票被攥成紙團(tuán)。他本來打算今晚帶季然去看《天鵝湖》——他們第一次約會時看的劇目。

安德烈渾身發(fā)冷。季然母親確實(shí)常說俄語，她早年在列寧格勒大學(xué)留過學(xué)。但季然不該記得這些——除非記憶封印正在松動。

“你想起來多少？”他輕聲問。

季然的指甲陷入掌心。一些碎片在腦海里閃回：刺眼的無影燈，皮帶扣的涼意，還有……青檸味的電極貼片。但每次他試圖抓住這些片段，它們就像融雪般從指縫溜走。

“足夠知道你在騙我。”季然冷笑，“你說我們不熟？可你畫室里全是——”

安德烈愣住了，"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季然覺得有些好笑"所以如果我不發(fā)現(xiàn)，你想把這個秘密永遠(yuǎn)隱藏下去嗎？告訴我，我們只是朋友，對嗎？"

出租車突然急剎。季然因慣性前傾，安德烈下意識伸手護(hù)住他的額頭。這個姿勢讓季然聞到他袖口殘留的松節(jié)油氣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藍(lán)莓醬甜香——和他今早夢見的味道一模一樣。

季然僵住了。

“小心。”安德烈松開手，聲音有些不自然。

"回答我，安德烈。"季然語氣都冷了下來，"你也在騙我。"安德烈慌了神，不知道該怎么跟冷漠的愛人解釋自己內(nèi)心的掙扎，更無法想象現(xiàn)在的季然看見畫室里的那些畫會不會覺得他惡心，他只能抓住季然的手背無措地看向他，"我不騙你，那些畫……"沒等他說完話，出租車到目的地了，季然徑直下了車直奔閣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