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傳太醫(yī)——!”李承鄞聲音沙啞破碎,卻帶著一種穿透力,在喊殺聲中撕開了一道口子,清晰地傳入遠處廊下那群觀望著的老臣宗親耳中。
遠處雕梁畫棟的回廊陰影下,那些須發(fā)皆白、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朝堂風雨的老狐貍們,此刻一個個面沉如水,手指在寬大的袖袍里無聲地捻動。他們看著那個素來以隱忍深沉、手段狠厲著稱的太子殿下,此刻竟像個為護幼崽而徹底發(fā)狂的野獸。看著他懷中那抹刺目的、象征著太子妃身份的殷紅宮裝,看著他浴血拼殺、狀若瘋魔的姿態(tài),看著他忠誠的侍衛(wèi)一個個倒下卻無一人退縮……
再聯(lián)想到宮中那幾道隱秘如毒蛇、卻已在最核心的圈層悄然游走的消息——皇后毒害陛下,欲行廢立,嫁禍太子!
人心,在這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和絕望的嘶吼中,悄然地、劇烈地傾斜著。一些老臣的眼中,渾濁的瞳孔里映著太子癲狂的身影,終于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決斷。權力場上的天平,有時只需一滴滾燙的血,一個瘋魔的人,便能徹底翻轉。
李承鄞終于抱著姜未,踏著侍衛(wèi)們用生命鋪就的血路,沖出了那片修羅屠場。身后是依舊震耳欲聾的廝殺,身前是空曠卻危機四伏的宮道。他低頭,懷中的人兒臉色已白得如同上好的素絹,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唯有左胸上方那支烏黑的羽箭尾部,隨著她每一次艱難的微弱呼吸而輕輕顫動,每一次微小的起伏,都像是在李承鄞的心尖上剜肉。
那箭簇周圍,玄色的衣料已被粘稠的暗紅浸透,顏色深得發(fā)黑,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
“未未,撐住…看著我…撐??!”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嘴唇緊貼著她冰冷的額角,一遍遍徒勞地重復,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的生命渡給她。他在宮道上狂奔,宮道兩側朱紅的高墻在他模糊的視線中飛速倒退,像兩條流淌著無盡鮮血的河流,要將他們徹底吞噬。
太醫(yī)院沉重的朱漆大門被李承鄞一腳狠狠踹開,門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巨大的聲響驚得里面幾個正在惶惶然收拾藥箱的太醫(yī)猛地跳了起來,待看清門口那渾身浴血、懷抱一人、雙目赤紅如同惡鬼的身影時,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腿腳一軟,幾乎癱倒在地。
“太…太子殿下!”為首的院判聲音抖得變了調。
李承鄞看也不看他們驚恐的臉,抱著姜未如同抱著稀世珍寶,又像抱著一捧隨時會消散的雪,徑直沖向最近的一張診臺。他動作粗暴地將上面礙事的脈枕、藥碾掃落在地,發(fā)出一陣刺耳的碎裂聲。小心翼翼地將姜未平放其上,那動作卻又輕得不可思議,仿佛怕驚擾了她沉沉的噩夢。
他猛地轉身,帶血的佩劍“鏘”一聲出鞘,冰冷的寒光一閃,劍尖已精準地抵在了院判那布滿褶皺、此刻因極度恐懼而劇烈抖動的咽喉上。那冰冷的觸感讓院判瞬間僵直,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抽氣。
“救她!”李承鄞的聲音低沉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磨出來的血沫,帶著地獄般的森寒,“救不活她,我要整個太醫(yī)院……雞犬不留,挫骨揚灰!”
最后一個字落下,在場的所有太醫(yī)遍體生寒,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那柄沾著無數(shù)人鮮血的劍,此刻就懸在他們所有人的頭頂。
院判被那劍尖的寒氣凍得一個激靈,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幾乎是撲到診臺邊,抖著手去探姜未的頸脈,又翻開她的眼皮查看。觸手處冰冷得嚇人,脈搏更是微弱得如同游絲,幾乎難以捕捉。他再仔細看向那傷口,暗紅發(fā)黑的血跡,箭桿周圍皮膚隱隱透出的詭異青紫色……老院判的臉色瞬間變得比姜未還要慘白。
“殿…殿下!”院判的聲音帶著哭腔,“箭…箭上有毒!是…是極其霸道的‘牽機引’!此毒見血封喉,若非娘娘中箭位置稍偏離心脈要害,又…又似乎被某種極寒之物短暫壓制過一絲毒性,此刻恐怕早已…早已……”
“牽機引”三字如同喪鐘,狠狠撞在李承鄞的心口,震得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當然知道這種宮廷秘毒,無色無味,發(fā)作迅猛,無解!皇后!那個毒婦!滔天的恨意和滅頂?shù)慕^望瞬間將他淹沒,握劍的手因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劍尖在院判蒼老的皮膚上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
“廢物!”李承鄞目眥欲裂,猛地抬腳,狠狠踹在院判的胸口。老院判慘叫一聲,整個人向后飛跌出去,撞翻了藥柜,各種藥材瓶罐稀里嘩啦散落一地。
“我不管什么毒!我只要她活!”他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困獸,猛地撲回診臺邊,染血的雙手顫抖著,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死死握住了那支插在姜未胸口的烏黑箭桿。
“殿下不可!”另一個稍微膽大的太醫(yī)失聲驚呼,“貿然拔箭,大羅神仙也……”
“滾!”李承鄞頭也不回,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那聲音里蘊含的狂暴殺意讓所有試圖勸阻的話語都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他深吸一口氣,指節(jié)因用力而慘白!“呃啊——!”
伴隨著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和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聲,那支帶著倒鉤、深深嵌入骨肉的箭鏃,竟被他硬生生、血淋淋地徒手拔了出來!一股烏黑發(fā)紫、散發(fā)著腥甜異味的毒血猛地從傷口噴涌而出!
劇痛讓昏迷中的姜未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發(fā)出一聲細若蚊蚋的痛苦呻吟。
李承鄞看也不看那支沾滿血肉的兇器,隨手狠狠擲在地上,發(fā)出當啷一聲脆響。他俯下身,毫不猶豫地將自己顫抖的、同樣沾滿血污的唇,死死貼上了那個不斷涌出黑血的、猙獰的傷口!
“殿下——!”太醫(yī)們魂飛魄散,齊齊驚呼?!盃繖C引”劇毒無比,沾唇即死!
李承鄞充耳不聞。他用力吸吮,一口又一口,將那些帶著死亡氣息的污黑毒血狠狠吸出,再猛地吐在地上。濃重的腥甜和苦澀在他口中彌漫開來,帶著一種灼燒般的腐蝕感。每吸一口,他都能感覺到懷中那微弱生命力的流逝似乎減緩了一絲,這微弱的希望支撐著他,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滾燙的液體,混著不知是他臉上濺到的血,還是眼中再也無法抑制的淚,大顆大顆地滴落下來,砸在姜未冰冷的傷口上,砸在她蒼白如紙的臉頰上。那液體帶著他身體的溫度,也帶著一種瀕臨絕望的滾燙。
就在這死寂絕望的太醫(yī)院內,只有李承鄞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和吮吸毒血的聲響時,外面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兵甲碰撞的鏗鏘聲。幾個太醫(yī)驚恐地縮向角落。
門口的光線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來人身著羽林衛(wèi)高級將領的甲胄,甲葉上同樣濺滿了新鮮的血跡,臉上帶著激戰(zhàn)后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神情。他身后,跟著一群同樣渾身浴血、神情各異的羽林衛(wèi)士兵。
那將領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太醫(yī)院,掃過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的太醫(yī),最后,死死地定格在診臺邊那個俯著身、以一種近乎獻祭的姿態(tài)為太子妃吸吮毒血的太子身上。他看著太子顫抖的肩背,看著他滴落在太子妃傷口上的淚與血混雜的液體,看著他腳下那一灘灘刺目的烏黑毒血……
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和悲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沖垮了將領眼中最后一絲猶豫和彷徨。他猛地一撩戰(zhàn)袍下擺,“噗通”一聲,單膝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青磚地面上!膝蓋撞擊的悶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他的聲音洪亮而嘶啞,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然,在彌漫著血腥和藥味的大殿內轟然炸開,“趙崢麾下三百七十六名弟兄,迷途知返!懇請殿下恕罪!愿為殿下效死,肅清宮闈,誅殺國賊!”
話音落下,他身后那些神情復雜的羽林衛(wèi)士兵,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推動,紛紛跟著跪倒下去。甲胄撞擊地面的聲音匯成一片沉悶的雷鳴。
“愿為殿下效死!肅清宮闈,誅殺國賊!”
吼聲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角落里的太醫(yī)們徹底驚呆了。李承鄞吮吸毒血的動作猛地一頓,他緩緩抬起頭,唇邊還殘留著烏黑的血跡,襯得他臉色更加慘白如鬼。他赤紅的雙眼中,翻涌著血絲,也翻涌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微弱的、被這遲來的效忠所點燃的暴戾火焰。
他沒有看跪地的趙崢和那些羽林衛(wèi),只是低頭,用染血的袖口,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擦去姜未唇邊因痛苦而溢出的一點血沫。那動作,溫柔得與他方才的瘋狂判若兩人。
“守住這里。”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只剩氣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來自地獄深處的冰冷威嚴,“一只蒼蠅,也不準放進來。太子妃若有半分差池……”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膽寒。
趙崢猛地抱拳,頭顱垂得更低:“末將領命!人在殿在!”
李承鄞不再理會他們,他所有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姜未身上。他轉向那幾個癱軟在地的太醫(yī),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鋒:“藥!金瘡藥!最好的解毒丹!吊命的參湯!我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熬!煉!燒了這太醫(yī)院也要給我熬出來!她若咽氣,我讓你們所有人……嘗盡‘牽機引’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