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凝固的寒冰，凍結(jié)了燃燒的白狼王庭廢墟。風(fēng)卷著灰燼和血腥，嗚咽著掠過戈壁，吹動林淵精赤上身那布滿赤藍(lán)裂紋的皮膚，以及胸前幾道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吞噬著最后幾縷血氣的暗紫色魔紋。深淵般的眼眸掃過那片瞬間化為死域的戰(zhàn)場——上千具包裹著殘破玄甲的干尸，如同被風(fēng)化的沙雕，在風(fēng)中發(fā)出細(xì)微的碎裂聲，繼而化作飛灰飄散。

沒有勝利的歡呼，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令人窒息的恐懼和死寂。殘余的血狼衛(wèi)們僵在原地，眼神呆滯地看著那些朝夕相處的同袍（被魔域邊緣波及的）也化作了枯骨飛灰，又看向那道如同深淵化身的背影，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狂熱褪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后怕。他們追隨的，究竟是一尊復(fù)仇的戰(zhàn)神，還是一頭…吞噬一切的魔神？

李震拄著刀，單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著粗氣，虎目赤紅，死死盯著林淵的背影。方才那恐怖的魔域展開的瞬間，他感覺自己如同墜入了九幽冰獄，靈魂都要被凍結(jié)、撕碎！若非離得稍遠(yuǎn)，若非將軍似乎還有一絲殘存的控制力…他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場?？粗胺侥巧锨ЬJ瞬間化為飛灰的煉獄景象，巨大的悲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陌生感攫住了他。這力量…太可怕了！可怕到讓人絕望！

林淵緩緩放下置于胸前的雙手。魔域力場徹底消散，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他胸前搏動的魔紋，幽光流轉(zhuǎn)，如同吃飽了的兇獸，散發(fā)著更加沉凝、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的死寂氣息。那深淵般的眼眸中，旋轉(zhuǎn)的黑暗漩渦似乎平復(fù)了些許，卻依舊深不見底，吞噬著所有的光線和情感。

他微微低頭，看著自己那只剛剛拂飛秦厲、又主導(dǎo)了魔域吞噬的手。掌心的皮膚下，赤紅與幽藍(lán)的光澤緩緩流動，指尖縈繞著一絲尚未散盡的、令人心悸的寒氣。他感受著體內(nèi)那因吞噬上千精銳生命精華而再次壯大的魔元力，如同冰冷的熔巖在深淵中奔涌。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著他的軀體和靈魂。但這力量，冰冷、死寂，帶著毀滅一切的渴望，與他記憶中那守護(hù)山河的熱血、與袍澤同生共死的豪情…格格不入。

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茫然，如同投入深淵的石子，在他那死水般的意識中蕩開一絲漣漪。但這漣漪轉(zhuǎn)瞬即逝，便被更龐大的、冰冷而暴戾的魔性意志徹底淹沒。他緩緩抬起頭，深淵般的眼眸再次投向南方那更加龐大的、代表著“討逆”大軍主力的煙塵。

還不夠…

這點力量…還不足以碾碎那座金碧輝煌的囚籠，不足以將那兩個背叛者…拖入地獄！

“將軍…”李震沙啞的聲音帶著巨大的痛苦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打破了死寂，“弟兄們…弟兄們死傷慘重…朝廷主力將至…是否…暫退天絕谷…從長計議？” 他不敢提那些被魔域吞噬的士兵，只能以傷亡慘重為由。他怕了，真的怕了。怕將軍徹底迷失在這非人的力量中，怕這支殘軍最終毀滅在自己追隨的神魔手中。

林淵緩緩轉(zhuǎn)過身。深淵般的眼眸落在李震身上，沒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那目光，讓李震感覺自己如同被剝光了扔在冰天雪地之中，連靈魂都在顫抖。

“天絕谷？”林淵冰冷的聲音如同金鐵摩擦，在死寂的戈壁上回蕩，“那已是過去?！?他抬起手，指向南方那滾滾而來的煙塵，每一個字都帶著凍結(jié)靈魂的殺意，“他們，才是獵物。”

“傳令?！彼穆曇舳溉话胃?，帶著不容置疑的魔威，“收攏所有血氣精華，就地休整?！?/p>

“待‘獵物’…自投羅網(wǎng)?！?/p>

命令下達(dá)，冷酷而直接。沒有安撫，沒有解釋。仿佛那些死去的士兵，那些化為飛灰的同袍，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消耗品，如同戰(zhàn)場上被踐踏的野草。

李震的心徹底沉入了谷底。他看著林淵轉(zhuǎn)身，再次面向南方，精赤的背影在硝煙中如同孤獨的魔山。他張了張嘴，最終卻什么也沒能說出來。巨大的痛苦和無力感幾乎將他撕裂。他只能艱難地站起身，嘶啞地對著同樣麻木呆滯的血狼衛(wèi)下令：“…執(zhí)行命令！收斂…收斂戰(zhàn)死者遺物！凝練血氣精華！”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帶著血淚。

幸存的數(shù)百血狼衛(wèi)如同行尸走肉般行動起來。他們沉默地穿梭在遍地狼藉的戰(zhàn)場上，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被魔域吞噬后留下的、包裹著殘破甲胄的人形灰堆。他們從那些死于狄虜?shù)断碌耐凵砩?，翻找出隨身攜帶的、刻著名字或家鄉(xiāng)的簡陋信物——一塊磨光的石頭，半截褪色的紅繩，一個粗糙的木雕…動作機(jī)械而麻木。然后，他們蹲下身，如同最熟練的屠夫，用粗糙的手掌按在同袍冰冷的尸體上，運(yùn)轉(zhuǎn)那粗淺的法門，汲取著尸體中尚未散盡的、微弱的血氣精華，凝練成一顆顆帶著怨念和不甘的、暗紅色的血晶。

沒有哭泣，沒有哀悼。只有壓抑到極致的沉默，和那令人心碎的、如同吮吸骨髓般的細(xì)微聲響。戈壁的風(fēng)卷著血腥和灰燼，嗚咽著，像是在為這場無聲的葬禮奏響哀歌。

鐵頭蹲在一具熟悉的尸體旁。那是疤叔，胸口被狄虜彎刀貫穿，臉上還凝固著戰(zhàn)斗時的猙獰。少年顫抖著手，從疤叔僵硬的手指間摳出一枚被血染紅的、劣質(zhì)的銅錢——疤叔曾說過，這是留給他兒子娶媳婦的錢。鐵頭死死攥著那枚銅錢，指尖嵌入掌心，滲出血絲。他另一只手按在疤叔冰冷的額頭上，運(yùn)轉(zhuǎn)法門。絲絲縷縷微弱的血氣涌入掌心，凝聚成一顆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血晶。他看著掌心那枚帶著體溫的銅錢和那顆冰冷的血晶，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塵土，無聲地滴落在凍土上。

李震站在戰(zhàn)場邊緣，看著這如同地獄繪圖般的景象，看著那些士兵麻木地凝練著同袍的血氣精華，看著那道始終背對著他們、如同深淵般吞噬著一切的暗金背影。一股巨大的悲愴和寒意，比北境的寒風(fēng)更冷，將他徹底淹沒。將軍…真的還是那個將軍嗎？他們追隨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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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千里之外。

大永王朝西北邊陲，連綿起伏的祁連山脈深處，一處終年云霧繚繞、靈氣氤氳的山谷。谷內(nèi)瓊樓玉宇隱現(xiàn)，仙鶴清唳，靈泉潺潺，一派仙家景象。此地，正是大永境內(nèi)赫赫有名的修道大宗——“天師道”的山門所在。

一座位于孤峰絕頂、完全由白玉構(gòu)筑的觀星臺上。一位身著樸素青色道袍、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負(fù)手而立，仰望著北方的夜空。他雙眸深邃，仿佛蘊(yùn)藏著星辰生滅，正是天師道當(dāng)代掌教——清虛真人。

此刻，北方的天穹，在清虛真人的法眼之中，卻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詭異、令人心悸的景象！只見代表北境方向的那片星域，原本雖因兵戈而煞氣升騰，卻仍有秩序可循。但此刻，一股濃稠如墨、帶著無盡怨恨與冰冷死寂的恐怖黑氣，如同巨大的、蠕動的深淵魔影，正盤踞在星域中央！這魔影所過之處，代表王朝氣運(yùn)的紫微帝星光芒被強(qiáng)行壓制、扭曲！而象征兵戈殺伐的七殺、破軍、貪狼三星，其兇煞血光竟被那魔影瘋狂吞噬、融合，化作滋養(yǎng)其身的養(yǎng)料！更令人心驚的是，無數(shù)細(xì)小的、代表凡俗將士生命的星辰，正如同被投入黑洞的螢火，成片成片地熄滅、湮滅，其消散前的最后一點微光，也被那魔影無情攫取！

“嘶…” 侍立在清虛真人身后的兩名中年道士（皆宗師境）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瞬間煞白！他們雖無法像掌教般直接窺見星象異變，卻能感受到掌教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前所未有的凝重與…驚悸！

“掌教師尊…這…這北境魔氣…” 其中一名長髯道士聲音發(fā)顫。

清虛真人緩緩收回目光，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凝重與深深的憂慮，聲音低沉，帶著洞悉天機(jī)的沉重：“血煞沖霄，魔星蔽日…怨氣凝結(jié)如淵，竟能吞噬王朝兵戈之氣以壯己身…此非尋常魔頭，乃…天地怨戾所鐘，應(yīng)劫而生之‘噬運(yùn)天魔’！”

“噬運(yùn)天魔？！”兩名道士駭然失色！他們只在宗門最古老的典籍殘篇中見過零星記載，那是傳說中以吞噬氣運(yùn)、掠奪生機(jī)為食，足以傾覆王朝、禍亂蒼生的絕世魔物！

“師尊！那朝廷的旨意…”另一名面如冠玉的道士急聲道。

清虛真人沉默片刻，望向北方那被魔影籠罩的星域，眼神復(fù)雜：“皇權(quán)更迭，紅塵紛擾，本非我道門所求。然此魔現(xiàn)世，已非一家一國之禍。若任其吞噬北境兵戈血煞，坐視其魔軀大成…則噬運(yùn)吞龍，神州陸沉，只在旦夕之間！” 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傳我法旨：令玉樞（天人境初期）、玉磬（大宗師巔峰）兩位長老，攜‘九霄雷符’、‘玄都縛魔索’，即刻下山，馳援北境！務(wù)必…將此魔扼殺于萌芽之中！”

“另，”清虛真人目光掃向南方帝都方向，帶著一絲深意，“飛書龍虎山張?zhí)鞄?、大禪寺了空神僧…言明利害。此劫，非我天師道一門可擔(dān)?！?/p>

“弟子遵命！”兩名道士凜然領(lǐng)命，匆匆退下。

清虛真人獨自立于觀星臺上，夜風(fēng)吹拂著他青色的道袍。他再次望向北方那片被魔影籠罩的星域，手指在袖中飛快掐算，眉頭卻越皺越緊。天機(jī)…已徹底混亂！那魔影的源頭，似乎還纏繞著一絲極其隱晦、卻令他這位掌教真人都感到心驚肉跳的…龍氣反噬與深宮孽怨？這大永的江山之下，究竟埋藏著怎樣的因果？

他幽幽一嘆，聲音飄散在夜風(fēng)中：

“劫起北疆，魔噬龍氣…這人間…又要亂了?！?/p>